第十四章 啟程

字數:4298   加入書籤

A+A-


    思緒至此,無論何種答案,都不是一個好兆頭,這背後之人……
    線索太少,千頭萬緒如亂麻纏繞,隻覺掌中那方古印愈發冰涼刺骨,仿佛握著一塊永不融化的寒冰。
    便在此時,師父那遺憾的聲音,仿佛跨越了十年光陰,再次於耳畔清晰響起:
    “丫頭,為師一生尋訪名山,遍閱典籍,卻始終未能窺見武學至理。聽聞前朝畫聖吳道子,曾留下一卷《滄海明月圖》,其筆意暗合天地韻律,或能助人突破武學瓶頸……可惜為師追尋多年,直至汴州,線索便徹底斷了。”
    他聲音漸低,如秋葉飄落:“若他日為師魂歸天地,你途經汴州,便替為師了卻這樁心事罷。找到後,於我墳前焚化便是。若你覺得與它有緣……自行留下參悟也好,就當為師給你留個念想。”
    《滄海明月圖》……
    沈青崖帷帽下的唇齒間無聲碾過這個名字。完成師父的遺願,這本就是她早該去做的事。
    可這十年,她又在做什麽?
    她苦笑一聲,她辜負了師父的期許,更辜負了當年那個在昆侖山風聲裏,懷揣夢想的自己……
    思緒及此,她倏然抬首,目光如被月色洗過般澄澈清明,與窗外無垠的滄海、皎潔的明月融為一體。
    是時候……該啟程了。
    然而剛一動念,胸口便是一陣翻湧。一陣難以抑製的咳意卻猛地竄上喉頭,她迅速以袖掩口,聲音在寂靜的屋內顯得格外清晰。
    她體內垂龍涎寒毒沉積多年,如附骨之疽,平日全靠著內力精深與銀針渡穴,方能勉強壓製。
    十日前與黑煞門一戰,強行動了真氣,引得寒毒反噬,傷勢又重了幾分。
    她心下了然,照此下去,莫說完成師父遺願,隻怕自身性命也要先一步交待了。
    往後行事,須得更加謹慎才是。
    與此同時,在隔壁房間,正暗自琢磨著新領悟發力技巧的林嘯,動作猛地一頓。
    那壓抑的咳嗽聲像針一樣紮在他心上。
    他握緊了拳頭,虎目之中閃過前所未有的堅定:“不行,一定要想辦法治好娘的傷!江湖上一定有神醫!”
    與此同時,黑煞門被連根拔起的驚訊,以那名逃亡嘍囉為圓心,像長了翅膀,乘著海風,沿著那嘍囉逃亡的路線,在夜色中飛速擴散。
    幾十裏外的集市上,人們圍著剛逃到此地的商旅議論紛紛。
    “聽說了嗎?黑煞門完了!讓一個白沙村的帶帷帽的女子給一鍋端了!”
    “扯淡!什麽帷帽女,一女的能有多大本事?我看是黑煞門惹了更厲害的仇家,被人火並了!”
    “可那逃出來的人,明明喊的是……”
    “嘿,那說不定是真正的高人不想露麵,故意留個名號混淆視聽呢?”
    消息傳到更大的城鎮,在茶館酒肆中開始變形。
    “最新消息!白沙村那邊,是天劍門出手清理門戶了!”
    “不對啊,前幾天不還傳是個戴帷帽的女人嗎?”
    “你動動腦子!那帷帽女子,說不定就是天劍門派去的誘餌,或是暗中培養的奇人,若無天劍門在背後撐腰,她一個女流之輩,豈有這般能耐?這分明是天劍門淩大門主韜光養晦、為民除害的一步妙棋!”
    “哦……有理有理!如此說來,一切便說得通了!”
    而天劍門設在汴州的情報據點,一份經過潤色的簡報正被抄送各方。
    簡報中寫道:“……黑煞門惡貫滿盈,本門早有鏟除之意。此次其滋擾白沙村,本門暗中派遣人員設局引誘,終將厲天雄等核心首腦一舉殲滅,免傷及無辜。此乃本門分內之事,然江湖朋友謬讚,感愧不已……”
    於是,在口耳相傳與有心引導之下,“帷帽女子”這三個字,漸漸淪為了天劍門宏大功業敘事下的一個模糊注腳。
    人們更願意相信一個符合他們認知的、由權威主導的故事。
    畢竟,誰會真正在乎一個海邊漁村的無名女子呢?
    真正的英雄,自然應該是那些名門正派的大人物。
    翌日清晨,第一縷陽光還未驅散海霧,沈青崖已收拾停當。
    古印貼身收好,依舊是一身灰衣,帷帽遮麵,仿佛與這灰蒙蒙的晨色融為一體。
    林嘯也已起身,臉色雖仍蒼白,但那雙虎目卻亮得驚人,仿佛一夜之間沉澱了許多東西。他背起簡單的行囊,將棗木棍緊緊握在手中,腰間掛著一個舊酒囊。
    沈青崖瞧著他那根如同被野狗啃過的棗木棍,微微搖頭:這般破爛,也該換換了。
    “姑……姑姑,我們去哪兒?”他調整著新的稱呼,聲音因緊張而略顯幹澀,他想去尋神醫。
    沈青崖望向北方,那條通往官道的土路在霧氣中若隱若現。
    “汴州。”她的聲音靜無波瀾,卻仿佛帶著千鈞之重。
    林嘯聽得“汴州”二字,不由得一怔。那是中原腹地,龍蛇混雜,水渾得很。
    “姑姑,咱們去那兒做什麽?您的傷耽擱不得,不如先去找個神醫瞧瞧?我聽說……”
    “去找一幅圖。”沈青崖打斷他,聲音裏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悵惘,“也是……替我自己尋一條生路。”
    林嘯心頭一動。找圖?尋生路?是了,汴州乃京師重地,名醫雲集,母親定是為此而去!一念及此,他胸中豪氣頓生,縱是龍潭虎穴,他也闖定了!
    一股酸熱猛地衝上鼻腔,他強自壓下,將滿腹疑問盡數咽回,隻把胸膛一挺,朗聲道:“姑姑放心!往後打架的事都交給我!您、您教我便是!”
    沈青崖瞧著他這憨直模樣,嘴角微動:“你當真?”
    “當真!”林嘯拍著胸脯,“侄兒絕不添亂!咱沈家家規第一條:遇事,先論理。理說不通,再動腦。動手,實乃下下之策,非智者所為。”
    沈青崖扶額,手中“望潮”輕敲了他一記:“再加一條……打不過,便跑!”
    林嘯挨了這一下,反倒咧開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謹遵姑姑教誨!”
    二人正要舉步出村,忽見一個半大孩子氣喘籲籲地追來,正是平日最愛纏著沈青崖討糖吃的那個。
    那孩子跑得滿臉通紅,一把扯住林嘯衣袖,急聲道:
    “沈姑姑!嘯哥哥!方才村口有過路商隊嚼舌根,說……說汴州天劍門的淩掌門派人滅了黑煞門!還說沈姑姑您隻是恰巧路過,撿了現成便宜!他們……他們都在胡說!”
    孩子氣得小臉通紅,眼中滿是不平之色。
    他一把抓住林嘯的胳膊,急聲道:“剛才村口有過路的商隊嚼舌根,說……說汴州天劍門的掌門派人滅了黑煞門!還說、還說沈姐姐您隻是……隻是碰巧在那兒!他們都在那麽說!可明明不是這樣的!”
    林嘯聞言,怒火“噌”地竄起,虎目一瞪,當下就要發作罵人。
    卻見沈青崖停下了腳步。
    她帷帽微側,似乎看了那孩子一眼,聲音透過灰紗,聽不出半分波瀾,隻有一種看透世情的淡然:
    “別人怎麽說,是別人的事。”
    說完,她不再停留,繼續向前走去。這句平淡的話,卻比任何誓言都更堅定地
    那孩子愣在原地,望著那兩人一馬遠去的背影,用力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