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毒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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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婆臉上的皺紋擠得更深,執意將碗又往前送了送:“夫人這是不肯原諒老婆子了?不過是兩個粗劣團子,不值什麽。你們初來乍到,怕是還沒吃過東西,墊墊肚子也是好的。”
    林嘯咽了口唾沫,看向姑姑。
    沈青崖沉默一瞬,似乎抵不過對方“熱情”,終於鬆口:“既如此,便多謝老人家了。侄兒,接過來吧。”
    林嘯這才接過碗,入手微沉,菜團子散發著淡淡的野菜和粗糧混合的氣味。
    陳婆見他們接過,道:“快趁熱吃吧,涼了就硬了。”
    沈青崖對林嘯道:“長者賜,不可辭。還不快謝謝婆婆?”
    林嘯忙道:“多謝婆婆!”
    他拿起一個菜團子,作勢要往嘴裏送,動作卻故意放得很慢。
    就在這時,沈青崖忽然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身子一歪,就要倒下。
    林嘯驚呼一聲“姑姑!”,下意識就去扶,菜團子不小心掉在地上,在汙濁的地板上滾了兩圈。
    陳婆臉色微變。
    沈青崖靠在林嘯身上,氣息微弱,帷帽下的聲音斷斷續續:“沒……沒事,老毛病了……莫要糟蹋了糧食……”
    她示意林嘯去撿。
    林嘯會意,彎腰去撿,手指在觸碰到菜團子的瞬間,借著身體的遮擋,用指甲極快地在其底部摳下一小塊,藏入掌心。
    同時,他袖中滑出一根寸長的銀針,這是姑姑剛剛偷偷給他的。
    他迅速在另一個完好的菜團子底部也紮了一下。
    這一切發生得極快,在陳婆看來,隻是林嘯手忙腳亂地扶住姑姑,然後去撿掉落的食物。
    林嘯撿起地上那個沾了汙漬的菜團子,臉上露出“惋惜”,他拍了拍上麵的灰,又看了看碗裏那個幹淨的。
    沈青崖靠在他身上,氣息微弱,聲音帶著病弱的沙啞:“侄兒……不得無禮。”
    她微微抬起帶著帷帽的臉,朝向陳婆的方向。
    她頓了頓,繼續道:“老人家一番好意,這幹淨的團子,想必是精心準備的。我們萍水相逢,受此饋贈,心中不安。嘯兒年輕力壯,吃些汙損的也無妨。這幹淨的……理當奉還給老人家。”
    林嘯立刻雙手捧著那個完好的菜團子,眼神清澈,遞到陳婆麵前,臉上是毫無心機的赤誠:“對啊婆婆!我姑姑說得對,您辛苦做的,最好的這個該您吃!我吃這個髒的就行!”
    陳婆臉上的皺紋瞬間繃緊了。她看著眼前這對“姑侄”,聯手把她架在了火上。
    她若痛快吃了,自然證明無事,但毒是她下的,她豈會自尋死路?她若推辭,便坐實了心中有鬼。
    幹癟的嘴唇蠕動了一下,擠出一個笑容:“夫人這是折煞老婆子了……這、這是專門給你們的……我一個黃土埋脖的人,吃什麽不是一樣……你們吃,你們吃……”
    沈青崖帷帽微動,溫和道:“老人家此言差矣,長者為先,乃是倫常。”
    林嘯在一旁用力點頭,眼神更加“懇切”地望著陳婆,手裏的團子又往前送了送。
    陳婆額角青筋跳動,她看著沈青崖那頂紋絲不動的灰紗帷帽,又看看林嘯那雙“真誠”的眼睛,她猛地伸出手,一把將林嘯拿著團子的手推開,力道之大,讓林嘯都晃了一下。
    “給你們的就吃!囉嗦什麽!不吃就扔了!老婆子不伺候了!”
    林嘯“愣愣”地看著陳婆消失的方向,又低頭看看手裏的團子,茫然地看向沈青崖:“姑姑……我們這麽客氣,她怎麽還生氣了?”
    沈青崖嘴角微不可察地一勾:“她不是生氣,是改變了催吃策略。”
    天已入夜,林嘯偷偷的將菜團子處理,吞下沈青崖給的藥丸,這藥丸能讓人在短時間內脈象紊亂,額角滲出冷汗,狀若急毒攻心,實則於身體無礙。
    “時候到了。”沈青崖低聲道。
    林嘯會意,深吸一口氣,然後……
    “呃啊!”
    一聲痛呼猛地從他喉嚨裏擠出來,在寂靜的底艙如同驚雷炸響。
    林嘯整個人從草鋪上彈起,又重重摔下,雙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雙腿胡亂蹬踹,將旁邊的破木桶踹得“哐當”作響,仿佛正承受著難以想象的痛苦。
    “姑……姑姑!救我!疼……好疼啊!”
    他聲音嘶啞,涕淚橫流,臉色在昏暗光線下顯得青白交錯。
    幾乎是同時,沈青崖那邊也傳來動靜。
    她身體蜷縮成一團,劇烈地顫抖著,冷汗從帷帽下斷斷續續溢出,一隻手無力地伸向林嘯的方向,另一隻手緊緊摳住身下的草墊。嘴中發出一連串痛苦的幹嘔聲。
    “姑姑!你怎麽了?!你別嚇我!”
    林嘯一邊“痛苦”翻滾,一邊“驚慌失措”地朝著沈青崖的方向爬,他“掙紮”著抓起身邊一個空水囊,想遞給沈青崖,手卻“抖”得厲害,水囊脫手飛出,正好砸在艙壁上,發出不小的聲響。
    這番動靜立刻打破了底艙的死寂。
    附近的船奴們被驚醒,驚恐地望過來,竊竊私語。
    不出所料,艙梯口的陰影裏,一道佝僂的身影冷眼旁觀著這場毒發慘狀。
    她的眼神銳利如鷹,仔細審視著林嘯的每一分掙紮,沈青崖的每一次顫抖,確認這中毒是否真實無虛。
    林嘯眼角的餘光瞥見了那道陰影,心中冷笑,表演得更加賣力。
    他甚至開始“抽搐”,口中斷斷續續地喊著:“毒……是那婆子……菜團子……她害我們……”
    沈青崖則發出一聲悠長而痛苦的吸氣聲,隨即身體一僵,手臂軟軟垂下,終於支撐不住,徹底“昏死”過去。
    “姑姑!”
    林嘯發出一聲悲慟欲絕的嘶吼,撲到沈青崖身上,用力搖晃著她的身體,哭得撕心裂肺:“你醒醒!你醒醒啊!你不能丟下我一個人!”
    他哭得眼淚鼻涕糊了滿臉,一邊哭一邊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氣聲在沈青崖耳邊飛快道:“姑姑,她看著呢,我演得還行吧?接下來是不是該斷氣了?”
    沈青崖帷帽下的嘴角幾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強忍住敲他腦袋的衝動,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回應:“……繼續哭,等我信號。”
    暗處的陳婆,看著林嘯的悲痛和沈青崖生機斷絕的模樣,臉上終於露出一絲計謀得逞的笑意。
    她不再停留,再次無聲無息地退入了黑暗之中。
    林嘯的哭聲在底艙回蕩,幾個心軟的船婦忽然感同身受,已然悄悄抹起了眼淚。
    就在這片哀戚中,陳伯不知何時已挪到近前。
    他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想去探沈青崖的鼻息,渾濁的老眼裏滿是關切。
    “造孽啊……這好好的……”他聲音沙啞,帶著哭腔。
    林嘯心中警鈴大作,這老家夥是來驗貨的!
    他立刻撲得更緊,用身體擋住老乞兒的手,哭嚎得更大聲,但因中毒而聲音沙啞:“別碰我姑姑!走開!都走開!”
    他狀若瘋癲,忍受毒發痛苦,手臂胡亂揮舞。
    老陳伯的手僵在半空,渾濁的眼睛深深看了林嘯一眼,又瞥了一眼地上死了的沈青崖,這才縮回手,唉聲歎氣地退開,嘴裏不住念叨:“冤孽……冤孽啊……”
    林嘯見陳伯退開,心中稍定。
    沈青崖暗處掐了他一下。
    林嘯會意,緊緊抱著“昏迷”的沈青崖,身體也開始不由自主地劇烈顫抖起來。
    “呃……咳咳……”
    他喉嚨裏發出被扼住般的怪響,臉色在昏暗光線下變得愈發青紫,額頭上青筋暴起,汗水混合著之前抹上的汙漬,顯得狼狽不堪。
    “我……我好難受……”
    他一邊痛苦地蜷縮身體,一邊用盡最後力氣般,將沈青崖往角落更深處拖了拖,用自己的背脊對著外麵,形成一個保護的姿態,擋住了大部分窺探沈青崖的視線。
    他的抽搐幅度越來越大,手腳開始不受控製地痙攣,將身旁的草屑踢得到處都是。死死咬住嘴唇,一絲暗紅的血痕從嘴角滲出。
    “冷……好冷……”
    他發出呻吟,身體蜷縮正在失去溫度,呼吸變得急促而淺薄,胸膛劇烈起伏,像是吸不進空氣。
    最終,在一次劇烈的顫抖後,他的動作戛然而止。
    抱著沈青崖的手臂無力地垂下,腦袋也耷拉下來,緊貼著沈青崖的臂彎,整個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頭,癱軟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