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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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釣魚的?”賀七氣極反笑,“一個釣魚的,能一眼看穿咱家根腳?能指點一個憨小子用蠻力破我玄陰掌?沈青崖,你把咱家當三歲孩童戲耍麽!”
    “不敢。”沈青崖語氣平淡,“或許……是那東海裏的魚兒比較有靈性,日日垂釣,便也悟了些許道理。又或許……是賀七爺您這‘玄陰掌’……火候還差了些,連個隻會打漁曬網的村婦都能看出幾分門道?”
    賀七胸口起伏,被這的敷衍氣得不輕,但他深知再追問下去,這女人也隻會用更氣人的話來搪塞。他強壓下怒火,陰惻惻地道:
    “好,好一個牙尖嘴利的釣客!咱家姑且信了你的鬼話!現在,說出你的條件!莫要再耍花樣!”
    沈青崖似乎歇了口氣,才緩緩道:“我的條件……很簡單。”
    她抬起手,指向洞外,那方向依稀是之前亂葬崗的位置,聲音清晰而平靜:“放了陳婆的孫子。”
    此言一出,不僅賀七愣住了,連一旁的林嘯都瞪大了眼睛。
    賀七像是聽到了什麽荒謬絕倫的笑話,尖聲笑了起來:“哈哈哈!沈青崖,你自身難保,還想著替那兩個死鬼老貨操心他們的崽子?你莫不是毒發入腦,神誌不清了?!”
    沈青崖卻不為所動,隻是靜靜地看著他,那目光平靜得讓賀七的笑聲漸漸幹澀下來。
    沈青崖道:“賀七爺縱橫運河,號稱‘活閻王’,想必也不屑於用一個六歲稚童的性命,來彰顯自己的威風吧?傳出去,怕是要被道上朋友笑話,說你賀七爺……也就這點欺軟怕硬的出息了。”
    她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嘲諷:“還是說,賀七爺如今……已經淪落到,需要靠扣押一個孩童,才能確保手下人聽話,才能讓自己睡個安穩覺了?”
    賀七的臉色瞬間變得無比難看。
    他確實扣押了那孩子,一方麵是為了控製陳伯陳婆,另一方麵也是習慣性地斬草除根。
    但被沈青崖這麽赤裸裸地點破,還扣上“欺軟怕硬”,“掌控力不足”的帽子,這讓他極度不爽。
    他盯著沈青崖,眼神變幻,殺了那孩子,對他而言如同碾死一隻螞蟻,毫無意義,反而可能真如沈青崖所說,落人口實。放了,似乎也無傷大雅,還能顯得自己“大氣”?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被沈青崖看扁,尤其不想在她麵前顯得像個隻會拿捏弱小的無能之輩。
    半晌,賀七冷哼一聲:“哼,咱家行事,何須向你解釋!不過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崽子,放了便放了,就當……咱家今日心情好,施舍給你的!”
    他轉頭對洞外陰影處吩咐了一句:“去,把那個小東西帶過來。”
    陰影裏傳來一聲低沉的“是”,隨即腳步聲遠去。
    賀七轉回頭,看著沈青崖,眼神重新變得陰鷙:“條件咱家已經應了。沈青崖,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家對你……是越來越感興趣了。下次見麵,希望你還能保住滄海印!”
    說完,他深深看了沈青崖一眼,仿佛要將她的形象刻在心裏,隨即紫袍一甩,丟了一瓶紫紅的瓶子進來,身形如鬼魅般飄出了山洞,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留下話:“這是玄陰掌解藥,留下命,等咋家來取滄海印!”
    洞內重歸寂靜,不過半盞茶的功夫,洞外便傳來窸窣腳步聲,先前離去的那個黑影去而複返,將一個瑟瑟發抖的小小身影推搡進洞口。
    那是個約莫六歲的男童,衣衫襤褸,小臉上滿是泥汙與淚痕,一雙大眼睛裏盛滿了驚恐,像隻受驚過度的小獸,縮在洞口,不敢再往前一步,隻是望著洞內兩個陌生的人影。
    林嘯一看這孩子模樣,心頭火起,對著洞外黑影消失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這幫天殺的水鬼!連孩子也不放過!”
    他下意識想上前,那孩子卻被他嚇得渾身一顫,猛地向後縮去,眼看就要哭出聲來。
    沈青崖虛弱的聲音及時響起,“收聲,退後。”
    林嘯一愣,這才意識到自己嚇著孩子了,連忙噤聲,撓了撓頭,笨拙地往後挪了挪,試圖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有威脅。
    沈青崖勉力撐起身子,緩緩低下頭,劇烈地咳嗽了幾聲。
    過了片刻,待氣息稍平,沈青崖才緩緩抬起頭,目光溫和地投向那縮在角落的孩子。
    她靜靜地看著他,道:“別怕,我在這裏。”
    掌心向上,遞向孩子的方向。
    那孩子怔怔地看著她,看著這個像他伸手的姐姐,他眼中的驚恐稍稍褪去一些,取而代之的是對安全的渴望。
    洞裏安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心跳。
    終於,那孩子微微動了動,像一隻試探的小貓,一步一頓地,朝著沈青崖的方向挪了一小步。
    他沒有去碰她的手,隻是停在了離她更近一點的地方,仰著小臉,依舊怯生生地望著她。
    沈青崖依舊沒有催促,隻是維持著那個伸手的姿勢,目光柔和。
    林嘯在一旁屏住呼吸,大氣都不敢出,看著這一幕,心裏又是酸澀又是焦急,隻盼著這孩子能明白姑姑是好人。
    又過了片刻,或許是被沈青崖身上那種沉靜的氣質所安撫,又或許是她重傷的模樣實在無法讓人感到威脅,那孩子終於又往前挪了一小步,然後,伸出髒兮兮的小手,輕輕地碰了一下沈青崖冰涼的指尖,隨即又像受驚般縮了回去。
    但這輕輕一觸,仿佛打破了某種堅冰。
    沈青崖的嘴角,極其微弱地向上彎了一下,她收回手,輕聲開口,聲音盡量放得柔和:
    “沒事了……”
    沈青崖懷中取出了那已然褪色的小小虎頭鞋。
    “這個……是你阿婆留給你的。”
    那孩子的目光,自沈青崖身上移開,落在那隻熟悉的虎頭鞋上。隻一眼,他渾身猛地一顫,那雙原本盛滿驚恐的大眼睛裏,瞬間湧上了水汽。
    他認得這鞋,這是他阿婆在油燈下一針一線為他縫的,阿婆還說,等天再冷些,就給他穿上……
    他小小的嘴唇哆嗦起來,想哭,卻又像是被什麽堵住了喉嚨,發不出聲音,隻是大顆大顆的淚珠無聲地滾落,混著臉上的泥汙,劃出兩道清晰的痕跡。
    他猛地撲上前,一把將那隻虎頭鞋緊緊攥在手裏,仿佛抓住了世間唯一的依靠,小小的身子因壓抑的哭泣而劇烈地抖動著。
    那孩子抬起淚眼朦朧的臉,望向沈青崖,囁嚅道:“那……那我阿婆阿翁呢?”
    “你阿婆阿翁……”她略微停頓,似在斟酌言辭,“他……隨你阿婆一同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那裏沒有紛爭,沒有苦痛,他們會一直在一起,看著你……平平安安地長大。”
    孩子忽然打斷她,聲音很小,卻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清醒:“我知道的,他們是死了,對嗎?就像底倉裏病死的船奴一樣,再也回不來了。”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髒兮兮的,帶著老繭的小手:“我生來就是船奴,命比河裏的淤泥還賤,阿婆說過,我們這樣的人,活著就像豬狗……”
    他猛地抬起頭,淚痕未幹的小臉上卻透出一股執拗的認真:“但阿婆還說過!如果……如果哪天她不在了,就把這虎頭鞋交給一個真正厲害的人!她說……若有機會,求恩公收我為徒,教我本事!阿婆說……不能再像他們一樣,一輩子被人當牲口使喚,連兒孫都護不住!”
    他越說越急,最後幾乎是喊出來的,瘦小的胸膛劇烈起伏。
    沈青崖看著他眼中那如同野草般頑強的微光,心中感概。陳婆那般掙紮求存的婦人,臨終前能為孫兒謀劃至此,可謂用心良苦,為之計深遠。
    她緩緩搖頭,聲音帶著無奈:“你看我這般模樣,自身尚且難保,朝不保夕,又如何能……怕是要辜負你阿婆的囑托了。”
    那孩子眼中的光芒瞬間黯淡下去,小臉慘白。
    沈青崖語氣轉柔,道:“不過,我會為你尋一個安穩的去處,一個……能讓你讀書識字,或許……也能學些強身健體本事的地方。總好過……在這運河上飄零,為人奴役。”
    那孩子聞言,怔了怔,隨即“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對著沈青崖“咚咚咚”連磕了三個響頭,抬起額角沾著泥土的小臉,咬牙道:
    “恩公!求您告訴我您的名諱!今日之恩,小子銘記於心!待我將來學成本事,定當尋您,結草銜環以報!”
    看著他這般鄭重的模樣,沈青崖帶著幾分宿命的感慨,輕聲道:“我姓沈,沈青崖。青山的青,懸崖的崖。”
    那孩子用力點頭,像是要將這三個字刻進骨子裏:“好!!小子記下了!我叫陳小虎!虎虎生威的虎!”
    一旁的林嘯早已聽得心潮澎湃,他用力一拍大腿,讚道:“好小子!有骨氣!有眼光!知道我姑姑是真正的高人了吧!雖然她現在……呃,暫時不方便收徒,但就衝你這份誌氣和這份孝心,將來肯定有出息!跟著我姑姑給你安排的去處,準沒錯!”
    他伸手揉了揉孩子的腦袋,動作依舊有些粗豪,卻帶著難得的溫和:“放心吧小子,我姑姑答應的事,從來都算數!”
    孩子感受著林嘯掌心傳來的溫度,又看了看靠在岩壁上的沈青崖,用力地點了點頭,將“沈青崖”這個名字和那隻虎頭鞋一起,緊緊……緊緊地攥在了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