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無解之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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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尊哈哈大笑,氣勢陡然攀升,周身衣袍無風自動,他自傲道:“既知高明無解,那便請君一試,該如何解之?”
沈青崖微微一笑,道:“好!便依前輩之法。”
“前輩欲以天河倒墜破我江海,我便以江海之深與海之廣應之。”
她不疾不徐道:“您的石能洞穿水麵,激起千層浪。但若我這水並非淺灘,而是萬丈歸墟呢?”
竹笛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任你彗星襲月,力貫千鈞,彗星投入歸墟之中,也不過是泥牛入海,無聲無息。您的點再銳,力再剛,可能填滿這無垠之海?此乃以深納銳,以廣容剛之招。”
影尊麵色未變,細細思沉,大叫好,微微抬手請沈青崖繼續。
沈青崖繼續道:“至於前輩欲以醉漢潑酒之混沌,壞我明月映潭之圓融,更是正中下懷。”
“我想問,潭水何以映月?正因其靜,因其清,才能容萬物倒影。您的混沌,在我眼中,不過是鏡中新增的幾道風景,或狂風暴雨,或洪水猛獸,或嬉鬧孩童。”
她的劍意變得無比沉靜,仿佛一麵古鏡,照見五蘊。
沈青崖道:“風過則浪起,雨落則漣漪生,童戲則影亂,然風停雨歇童歸時,潭水自複清明,明月依舊在天。您的混沌,可曾真正動搖我這潭水之本?此乃之招。”
影尊麵色大變,心神震蕩。反複咀嚼這十六個字:“以深納銳,以廣容剛。以靜涵動,以恒定變。”
約莫三息之後,他隻覺胸口淤堵,喉間腥甜,嘴角微微沁出一絲血跡,待他凝神之後,擦掉嘴角血跡,問道:“此武道之理何在?”
沈青崖收勢而坐,氣息平穩,解釋道:“前輩的破法,是攻其一點,或亂其全局,皆是絕頂高明的攻伐之術。”
“而我的理,不過是將這上善若水之境,再推深一層。前輩見招拆招,力求破解,我則紮根意境,任爾東西南北風。非是您的破法不對,而是我的水,比您想象得更深,更廣,更靜,更能容。”
影尊聽後,恍然大悟,眼中迷茫盡去,他放聲長笑,心中頓時有了破招計較:“好!好一個更深、更廣、更靜、更能容!老夫明白了!”
他語速加快出招:“你的水若更深,我便不填海,而是煮海!”
他雙掌虛按,一股灼熱氣息彌漫開來:“以幽冥鬼爪第八式——紅蓮業火,將陰火暗勁沉入你的歸墟之底,不與你拚爆發,而是徐徐圖之,從內而外,將你的萬丈深海……緩緩蒸幹!”
“此乃以火焚淵,由內破靜!”
沈青崖眼露讚賞之色,不愧為魔教不世出的武學奇才,一點就透。
影尊攻勢再轉:“你的水若更廣更靜,能以恒定變,涵容萬物,那我便不做那風雨孩童,而是化身為澤!”
他周身氣息突然變得渾濁,仿佛自身化作了一片無邊沼澤:“我以幽冥鬼第九式——黃泉引渡之意,將自身意境與你之水境交融同化。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無法分離。那自己的靜又如何涵容自己的靜呢?你的定又如何應你自己本身的變?”
他哈哈大笑,一字一頓道:“此乃以身合道,無解之解!”
影尊收回目光,須發皆張,雙瞳直鎖沈青崖平靜的雙眸:“沈驚鴻!你的道理讓老夫豁然開朗,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你的深、廣、靜、容是道,老夫的煮海、化澤亦是道。且看你如何再接!”
沈青崖撫掌,語氣裏帶著三分無奈:“老東西,但凡你肯把這些門道掰開揉碎教給你家那些小的聽,他們練幽冥鬼爪也不至於像沒頭蒼蠅似的亂撞。方才穀外那小輩使的第九式你想必你也瞧見了,形似神散,和小孩子揪頭發大家一般。你這老家夥倒好,隨手扔本破秘籍,估摸是關鍵處語焉不詳,害得你那些徒子徒孫一個個在歧路上悶頭亂闖,嗬嗬,原來全是被你這不靠譜的老東西給帶偏的。”
本以為對方要繼續接招的影尊,忽然聽對方來這麽一句,有些錯愕,隨即不屑道:
“哼,就他們?一幫榆木疙瘩,老夫便是在他們耳邊念叨上十年,該不開竅的還是不開竅。哼哼,也就蕭家那小丫頭片子,骨頭裏還透著幾分靈性。剩下的?哼,不過是一群扶不上牆的爛泥,凡夫俗子罷了。
沈青崖無奈搖頭,“凡人有凡人的練法,神仙有神仙的練法。無論凡與仙,若心是魔,終成不了仙。若心是仙,終必不凡。”
影尊嗤笑:“凡就是凡,仙就是仙,魔就是魔。”
沈清崖微微挑眉:“聽好了,接下來一張,接住了。”
她竹笛虛指:“你說仙凡有別,那我便用你魔教最基礎的厲鬼探路一式來破你的化澤之境”
影尊聞言,眼中難掩荒謬,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第一式?天方夜譚,妄想!”
沈清崖並未反駁,隻會心一笑。
平緩說道:“看好了,你的化澤,是將自身意境與我交融,令我無從分辨敵我,無從下手,確實高明。但既是澤,便有底,有實處,亦有虛處,更有其承載流轉的脈絡。”
影尊大腦飛快運轉,全神貫注的接招,隻待對方下一招怎麽出。
隻聽對方道:“我不與你拚意境高下,也不去分辨哪個是你,哪個是我。”
她竹笛在空中劃出三道軌跡,正是厲鬼探路的三式變化。
“我隻如初學乍練的稚子,循著你這澤之氣息流轉時最滯澀的三處節點,以厲鬼探路之力,同時點下。”
“一處,破你粘稠之性,令其複歸清濁。一處,斷你交融之勢,令其重分彼此。最後一處,直刺你力場核心,逼你本體現形。”
影尊霍然站起,迫不及待問道:“具體招式,接下來你待如何破我?”
沈青崖也慢慢起身,拂了拂身上的塵土,“那我便……走了過去。”
影尊一怔:“什麽?”
沈青崖看著他:“走過去啊。”
“你的澤已被我三記探路點中要害,粘稠不再,交融已斷,力場核心搖搖欲墜。此刻,它不過是一片泥濘一點的普通沼澤罷了,無需接招。”
她微微聳肩,做了一個邁步向前的動作。
“我隻需像走過一片雨後泥濘的土地一樣,走過去。或許會沾濕鞋襪,但絕不會陷足其中,然後,走到你的麵前。”
她注視著影尊瞬間蒼白的臉,同影尊之隔半步之遙停住。
她緩緩將竹笛插入腰間,開始收勢:“走到你的麵前,屆時,你是想用那破綻已生的化澤之境來擋我,還是用你最原始的本能,來接我一記?”
影尊周身那浩瀚的化澤之境如同被戳破的氣球,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哀鳴,驟然潰散。
他本人更是如遭雷擊,猛地後退一步,一口鮮血再也壓製不住,直接噴了出來,身形搖搖欲墜。
他死死盯著沈青崖,眼中充滿了震驚,荒謬,忽然,他大哈哈大笑起來,臉色瞬間灰敗。
“十年,十年,我等了十年!”
他突然轉身,隔空一掌,朝歪斜的無字碑打去,轟的一聲,碎石翻飛,隻剩下一個凹下去的土坑。
丟下一張手稿和一個檀木盒。
腳尖一點,縱身消失在萬丈穀中。
餘聲回蕩:“那小丫頭片子定然會告訴他那不成器的爹老夫沒死,大動幹戈來尋,告訴他們,老夫又死了!沈驚鴻,我一定還會回來找你的!”
沈青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