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朔風怒吼:胡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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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斯南的嘴皮已經幹裂,他望著高低起伏的沙丘,咽了口唾沫,喉結滾動間盡是幹澀。朔風卷著細沙掠過沙丘,吹得他臉頰生疼。
    “老崔,我們什麽時候能走出這片沙漠?”
    “地圖上顯示,這片沙漠麵積並不大,不出意外的話,兩日應該可以走出去,但沙暴隨時可能來,咱們得加快腳步。”
    江斯南半眯著眼睛望向遠方,天際線模糊不清,風沙撲麵,視線難及五十丈。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著,腳步沉重而急促。
    突然,江斯南眼裏掠過一絲清亮,他攥了攥崔一渡的袖口,聲音裏帶著顫音:“看那邊——”
    崔一渡抬眼,遠處沙丘的褶皺裏,矗立著一片枯死的胡楊林,在風沙中宛如黑色的剪影。
    兩人加快腳步,朝那片黑影奔去。沙丘間的黑影隨著他們的靠近逐漸清晰,胡楊樹枝幹扭曲出千奇百怪的形狀,枝椏間垂掛著幹枯的藤蔓,在風中輕輕搖曳。
    一片碧綠的水窪靜靜臥在沙丘之間。江斯南踉蹌著往那片水窪奔去,卻被鬆軟的沙子絆得差點摔倒。
    崔一渡說道:“走慢點,胡楊根紮深,周圍的沙子軟。”
    二人走到水窪邊,並沒有立刻俯身去捧水。江斯南想起昨日在那片荒廢補給點胡楊林喝的水,苦澀的味道讓他現在仍心有餘悸。“這水能喝嗎?”
    崔一渡朝水窪四周看了看,蹲下來用袖口蘸了點水,抹在幹裂的嘴唇上,又湊近水麵聞了聞,說道:“是活水。你看那裏有泉眼,冒著細泡,應該是遠處雪山的滲過來的水。”
    “是活水就好!”江斯南跪在水邊,雙手捧起一捧清水,迫不及待地送入口中。清涼的水滑入喉嚨,緩解了他幹裂的嘴唇和灼熱的喉管。
    “這水不苦,趕緊喝!”江斯南把臉埋進水裏,涼意滲入肌膚,他猛地抬起頭,甩了甩臉上晶瑩的水珠,頓覺神清氣爽。
    崔一渡也掬水痛飲,水流順著下巴滴落在衣襟上,暈開深色痕跡。兩人一連喝了好幾捧,身體漸漸恢複活力。
    夕陽灑在沙丘上,泛起金色的餘暉,把胡楊樹的影子拉長。
    江斯南躺在樹下的沙地上,身體擺成“大”字。他望著頭頂扭曲的枝丫,一臉愜意,“老崔,我一直認為沙漠是地獄,可走過來了,才知道它也有胡楊,也有泉水,也有最美的夕陽。以前一個跑商隊的老板說,胡楊是沙漠的精靈,找到它們,就能找到活物。”
    崔一渡背靠另一棵胡楊樹而坐,“你看這些裸露在沙外的根須盤虯臥龍,像無數隻手,緊緊抓住大地,胡楊能活千年,全靠這些根。”
    他望著遠方,眼眸中露出沉靜的光芒:“沙漠裏的生機,都藏在最苦最險的地方。就像這胡楊,看著粗笨,卻能在沙裏活一千年;這泉水,看著小,卻能流一輩子。人也一樣,越難的地方,越能熬出滋味。”
    他朝江斯南看過去,江斯南已經睡著,臉上露出恬靜的微笑,仿佛夢到了什麽美好的事物。
    “這孩子!”崔一渡脫下自己的外袍,給江斯南輕輕蓋上。
    天色暗下來,一團火光在沙丘間跳躍,映照著胡楊樹扭曲的枝幹,夜風裹挾著沙粒輕輕拂過,崔一渡靜靜地看著火堆,也閉眼睡了過去。
    翌日清晨,江斯南醒來,看見崔一渡正蹲在泉水邊,用布擦臉。他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沙子,“老崔,我們該走了吧?薛從寒說不定就快追上了。”
    “不急,把這塊餅吃了,當時幸好動作快,吃的東西沒跟著馬車沉下去。”崔一渡從袖袋裏摸出兩塊麵餅,遞給江斯南。
    “出門如此急促,你何時拿的餅?”江斯南接過一塊餅,把另一塊推了回去。
    “就在馬車發瘋,那個殺手上前禦馬的時候,我從他放在坐墊上的包袱裏摸出來的。”崔一渡咬了一口餅,邊嚼邊低聲道,“就是餅太幹,多喝水。”
    江斯南接過餅,笑道:“我是服了你,要命的關頭竟然順手牽羊,還專挑吃喝下手。”
    崔一渡輕輕敲了敲江斯南腦門:“丟了這兩樣東西,才是真的要命!”
    “有道理!”江斯南咬了一口幹餅,餅屑落在衣襟上,被風卷起,像幾點星子飄散在沙地上。
    沙子隨著晨風輕輕翻滾,幾隻沙蜥迅速從胡楊樹根旁竄過,消失在沙丘的背陰麵。他們把水囊裝滿,繼續沿著沙丘間的低穀前行。
    中午,沙丘間的風越來越熱,汗水早已浸透了衣衫,二人把外袍披在頭上遮陽,腳步卻未停歇。
    “看那天色。”崔一渡忽然停下,半眯起眼睛望向西北方。
    江斯南抬頭,一片昏黃的雲層正在遠處積聚,緩緩向他們的方向移動,他的聲音沙啞:“沙塵暴來了?
    “我們得找個地方躲起來。”崔一渡朝四周迅速掃視,忽然指向不遠處的一處較高的沙丘,“躲在那沙丘背後!”
    兩人加快腳步奔向沙丘高處,風已開始呼嘯,卷著沙粒抽打在臉上。黃沙滾燙,每一步都陷進半尺深。
    剛翻過丘頂,狂風便猛然撲來,天地瞬間昏黃,陷入混沌,能見度幾乎降至為零,狂風嘶吼著像是要撕裂一切。
    兩人快速滑至沙丘後麵,背風處勉強形成一處淺窪,崔一渡立刻將江斯南按下去,兩人蜷縮在沙丘背部,用外袍蒙住口鼻。沙粒如雨點般砸落,劈啪作響,耳邊隻剩風的怒吼與沙的撞擊。
    江斯南閉緊眼睛,感受著風沙撲打在身上的力度,心中卻異常平靜。崔一渡緊緊挨著他,低頭閉目,呼吸沉穩,仿佛在風暴中睡著了。
    江斯南看了一眼崔一渡,忽然明白,真正的安寧並非來自外界的寂靜,而是源於內心對無常的接納。
    風沙再烈,也不過是天地呼吸之間;生死一瞬,亦不過是命運起伏之常。但是,隻要積極抗爭,便無懼風沙覆頂、命運無常。
    自己和老崔蜷縮於沙丘背後,像兩粒微塵藏身於蒼茫,卻能躲過毀滅。這一刻,沉默比言語更為睿智,靜守比奔跑更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