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詩會傳聞,才女趙文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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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城南回來,
    蘇惟瑾懷裏揣著上好的宣紙和幾包油汪汪的點心,
    鼻尖還縈繞著稻香齋那股甜膩的香氣。
    他腦子裏卻反複回放著方才街口的那場風波,
    周大山那憨直正義的模樣和胡護院那欺軟怕硬的醜態形成了鮮明對比。
    這世道,有黑就有白,有惡就有善。
    想要不被欺辱,要麽自身足夠強大,
    要麽就得學會借力打力。
    今日借了周大山和張家名聲的“力”,
    算是小勝一場,但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回到張府書房院,還沒進門,
    就聽見裏麵傳來張誠那特有的、
    帶著點油膩和炫耀的大笑聲,
    還夾雜著幾個奉承討好的聲音。
    顯然,張少爺的狐朋狗友又來“瞻仰”他的新玩意兒了。
    蘇惟瑾斂眉低目,
    抱著東西悄步進去,
    將宣紙和點心
    一一放在指定的桌案上,
    然後便垂手退到角落,
    準備繼續擦拭那些永遠擦不完的多寶閣。
    盡量降低存在感,
    是他在這個院子裏生存的第一法則。
    “誠哥,你這新得的蛐蛐罐兒真是絕了!
    景德鎮的細瓷吧?
    瞧這畫工,這釉色!”
    一個尖細的聲音誇張地讚歎道。
    “那是!也不看是誰淘換來的!”
    張誠得意地哼唧著。
    “告訴你們,這可是前朝的玩意兒,值這個數!”
    他伸出肥短的五根手指晃了晃。
    另一個略顯沙啞的聲音立刻接上:
    “五兩?誠哥威武!”
    “放屁!五十兩!”
    張誠啐了一口,仿佛受了莫大侮辱。
    “五兩銀子就想買前朝的細瓷?
    做夢去吧你!”
    角落裏響起一片倒吸冷氣和阿諛奉承之聲。
    蘇惟瑾麵無表情地擦著架子,心裏默默計算:
    五十兩,夠沭陽縣一個五口之家豐衣足食兩三年了。
    這肥豬,真是敗家都不帶眨眼的。
    那幾人圍著蛐蛐罐吹捧了一陣,
    話題又像沒頭蒼蠅一樣亂轉起來,
    從鬥雞說到賭骰子,
    又從怡紅院新來的姐兒說到城西新開的酒樓。
    蘇惟瑾隻當背景噪音處理,
    超頻大腦自動過濾無用信息,節省能量。
    忽然,那個尖細聲音話鋒一轉,
    帶著幾分神秘兮兮的調調:
    “哎,哥幾個,聽說了嗎?
    前兩天,縣學趙教諭家辦了個小詩會,去了不少讀書種子呢。”
    “詩會?酸溜溜的,有什麽意思?”
    張誠顯然對這話題沒多大興趣。
    “誠哥,這您就有所不知了!”
    尖細聲音賣關子似的拖長了調子。
    “重點是,趙教諭那位寶貝閨女,
    趙文萱趙小姐,也作了詩!
    聽說啊,可是一鳴驚人呐!”
    “趙文萱?”
    張誠的聲音裏終於摻進了一點別樣的意味,
    那股子油膩感更濃了。
    “就那個…去年上元節燈會,
    戴著麵紗,但身段兒瞅著挺窈窕的那個?”
    “對對對!就是她!
    都說她不僅模樣好,才學更是了得,
    是咱們沭陽縣有名的才女!”
    沙啞聲音也來了勁。
    “快說說,她作了首什麽詩?
    怎麽個一鳴驚人法?”
    角落裏的蘇惟瑾,擦拭的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才女?詩會?
    超頻大腦自動將這兩個關鍵詞的優先級調高。
    那尖細聲音見成功引起了注意,
    更加得意,清了清嗓子,
    模仿著文人吟誦的腔調,
    才不倫不類地念道:
    “好像是什麽…‘微風拂細柳,淡月映梅花’…
    後麵還有兩句,記不太清了,
    反正就是誇院子裏的景兒,
    但聽著就是比別人作的清新、雅致!
    當時在場那幾個童生秀才,
    都嘖嘖稱讚呢!”
    微風拂細柳,淡月映梅花…
    蘇惟瑾的超頻大腦瞬間啟動。
    意象選擇:微風、細柳、淡月、梅花。
    皆是傳統文人偏愛之物,
    符合當下審美。
    構圖:拂、映二字,一動一靜,略顯巧思。
    格律:雖未聞全詩,但僅從這兩句判斷,平仄應是大致工整的。
    意境:清新淡雅,有小家碧玉之感,
    但格局稍小,未見深刻情懷或驚人語。
    綜合評估:中規中矩,遣詞造句尚可,意境流於表麵。
    但在沭陽這等小縣城,
    出自一閨閣女子之手,已屬難得,
    獲譽“才女”之名不算過分。
    電光石火間,分析完畢。
    蘇惟瑾甚至能根據這兩句,
    推測出全詩大致的風格和水平。
    同時,“趙文萱”、“趙教諭之女”、“才女”這幾個標簽已被牢牢存入記憶庫。
    “嘖,聽著是有點味道哈?”
    張誠咂摸著嘴,
    小眼睛裏閃爍起一種混合著色欲和占有欲的光芒。
    “才女…嘿嘿,才女好啊!
    玩起來肯定跟那些庸脂俗粉不一樣!
    不知道這趙小姐模樣到底咋樣,
    要是臉蛋再標致些…嘿嘿嘿…”
    他那笑聲猥瑣得令人作嘔。
    旁邊幾個狐朋狗友立刻心領神會地發出曖昧的哄笑。
    “誠哥要是感興趣,
    讓老爺去趙教諭家探探口風?”
    沙啞聲音諂媚道。
    “呸!一個窮教書的女兒,也值得我爹出麵?”
    張誠嘴上不屑,但語氣裏的意動卻掩飾不住。
    “再說吧…以後有的是機會…”
    他們的話題很快又滑向了更不堪的方向,
    開始臆測才女在床笫間是否會別有一番風情。
    蘇惟瑾垂下眼瞼,掩去眸底深處一閃而過的冷冽和鄙夷。
    趙文萱…這個名字,
    連同那兩句尚算清雅的詩,
    在張誠這等人粗俗的談論中,
    宛如被蒙上了一層汙穢。
    但同時,也勾起了一絲蘇惟瑾的好奇。
    一個能在詩會上提筆作詩,
    並獲得認可的年輕女子,
    在這個時代,確非凡俗。
    至少,她擁有超越尋常閨閣女子的學識和勇氣。
    超頻大腦不受控製地開始推演:
    趙教諭…縣學教官,雖隻是未入流的雜職官,
    但掌管一縣生員教育考核,
    在地方文教體係中頗有些影響力。
    其女有此才名,想必家教甚嚴,書香氛圍濃厚。
    這與自己眼下所處的、充斥著銅臭、
    惡俗和欺壓的張府,簡直是兩個世界。
    一種強烈的渴望,如同暗夜中的火苗,在蘇惟瑾心中竄起。
    他渴望離開這汙濁的泥潭,
    渴望進入那個能談論詩詞、講究學問、
    至少表麵維持著體麵的文人圈子。
    隻有在那裏,他的超頻大腦才能真正發揮作用,
    他的知識儲備才能轉化為真正的力量。
    而通往那個世界的唯一鑰匙,就是科舉功名!
    童生、秀才、舉人、進士…
    一步步考上去,才能獲得身份,
    獲得尊重,獲得話語權。
    才能堂堂正正地站在陽光下,
    與那些真正有學識的人交流,
    甚至…與那位趙文萱小姐探討詩詞,
    而非聽著張誠之流用汙言穢語褻瀆。
    原本隻是為了生存和複仇而設定的科舉目標,
    此刻仿佛被注入了一絲新的、略帶朦朧光彩的動力。
    雖然這動力細微,卻讓前路顯得不那麽黑暗冰冷。
    張誠和朋友們又胡吹海侃了一陣,
    便嚷嚷著要去試試新蛐蛐罐的威力,蜂擁而出。
    書房裏瞬間安靜下來,隻留下滿室的狼藉和甜膩的點心氣味。
    蘇惟瑾默默拿起抹布,繼續擦拭多寶格。
    動作依舊沉穩,但眼神卻比往日更加明亮堅定。
    他擦得很仔細,
    連角落裏那方蒙塵的舊硯台都拿出來反複揩拭。
    仿佛擦去的不僅是灰塵,
    還有方才聽到那些汙言穢語時心底泛起的惡心。
    窗外天色漸晚,夕陽給庭院鋪上一層黯淡的金色。
    夜裏,蘇惟瑾再次就著偷藏的燈油,
    在粗糙的毛邊紙上練字。
    今晚,他寫的格外認真。
    超頻大腦精準地控製著手腕,
    努力模仿著記憶中那些優美字體的間架結構。
    雖然依舊稚拙,但已隱隱透出一股沉靜的氣度。
    寫完字,他並未立刻歇息,而是就著微弱的光,用手指在桌麵上虛劃。
    劃的不是別的,正是那兩句“微風拂細柳,淡月映梅花”。
    一遍,又一遍。
    仿佛要通過這無聲的書寫,
    將那個素未謀麵的才女形象,
    從張誠汙穢的談論中剝離出來,
    還原其本該有的清雅模樣;
    也仿佛是在告訴自己,
    這世間除了蠅營狗苟,
    終究還有一些值得追求的美好事物。
    藏鋒,潛修。
    終有一日,他會以最耀眼的方式,
    出鞘於這沭陽縣,
    震驚所有輕視過他、侮辱過他之人。
    而那才女趙文萱,
    或許隻是這條漫長征途上,
    偶然聽聞的一縷微弱馨香,
    提醒著他前方還有更廣闊的天地。
    但此刻,這一縷馨香,
    足以讓他腳下的路,顯得不那麽孤寂難行。
    燈火如豆,映照著少年沉靜而專注的側臉。
    夜還很長,路也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