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天清晨。
    沙河鄉中的空氣裏，帶著一股輕微的土腥味道。
    光禿禿的旗杆，立在教學樓跟前的土路上。
    旗杆是根發黑的木頭，頂端纏著幾圈生鏽的鐵絲...
    國旗就係在上麵，紅布略有些褪色，邊角也磨出了毛邊。
    風一吹過，旗子不是隨風舒展的張開，而是蔫蔫的不停在晃...
    不算高的三層教學樓，就孤零零的杵在這裏。
    沒有操場，沒有圍牆，隻有牆麵上那一道道震後留下的裂縫...
    有的細如發絲，有的寬如手指，像是被一隻巨手用指甲狠狠的在牆麵上劃了幾道後留下的痕跡...
    而就在這斑駁牆麵所包裹的教學樓內，卻能聽到學生們集體朗讀課文的聲音...
    當然，羅軍帶的班除外，他的班早就放羊了...
    而此刻的羅軍，則是在教學樓的三樓校長室裏，給老校長李永年‘畫餅’。
    “啥？蓋宿舍？為啥？”
    校長李永年，看著麵前這個二十出頭的年輕老師。
    他隱約記得對方好像是叫羅軍，是個從部隊退伍後分到他這兒的小夥子。
    原本一個剛來報道的體育老師，不會給他留下什麽太深的印象。
    但這位一來學校，就接手了其他老師都不願意接手的問題學生。
    還提議在校內搞了個什麽校辦工廠，讓他覺得這個年輕人，倒是有幾分不一樣的勁兒。
    不過他也沒太過在意，無非就是哄著對方，給教室門口換塊牌子，從差生班換成校辦工廠，聽著好聽些罷了...
    至於現在對方嘴裏說的要蓋宿舍，他根本就沒當回事，甚至他覺得有些好笑...
    那種感覺，就好像後世的實習生剛入職，就向企業老總提議，要全麵進軍人工智能領域一樣...
    估計聽到此種建議的老總，不會把你當成不世出的諸葛孔明，隻會在心裏當你是個人工智障...
    而現在的鄉中校長李永年，也有著一樣的感覺...
    但羅軍畢竟是才分配來他們學校的，年紀又那麽輕，也不好打擊了對方的積極性...
    但說句不好聽的，學校裏的高中部回爐班裏，不少複讀多年的老生，都比羅軍這個老師的歲數要大...
    所以校長李永年隻當羅軍是太年輕，想法過於的幼稚、理想化，準備耐著性子和對方多聊幾句...
    但很快，李永年就為自己的多嘴感到後悔了...
    此刻的羅軍瞪著撲棱棱的大眼睛。
    就像是後世一個清澈又愚蠢的大學生般，對著李永年說道：
    “為啥？當然是為了住嘍！”
    “噗！”
    正端著搪瓷缸子喝水的老校長李永年，差點沒噴羅軍一臉！
    好在羅軍這具身體的反應速度極快，見勢不妙，第一時間就閃開了一米多遠...
    “廢話，我還不知道蓋宿舍是為了住撒？
    你以為學校是你家開的呀？想在哪住在哪住？
    我是問你憑啥覺得，你一個新來沒兩天、毛都沒長齊的小年輕，上嘴皮子一碰下嘴皮子，這宿舍就能蓋起來？
    你以為你是教育局長啊？
    想蓋宿舍就蓋宿舍？
    美的你呀！
    實話跟你說，就真是縣教育局局長來了，沒有資金，這宿舍也照樣蓋不起來...”
    見老校長這麽激動，羅軍倒是也不意外...
    但還是趁著老校長說話的間隙，弱弱的補上一句...
    “錢的話，我倒是可以想想辦法...”
    “你想辦法？
    你當是小孩子過家家呢？
    嗬嗬，好，那我問你，你知道蓋幾間簡易的宿舍，要花多少錢嗎？”
    此刻的老校長李永年，這次是真的被氣笑了！
    甚至他都覺得，自己跟這個混不吝的小年輕多說話，都是在浪費口水...
    就在他準備指著門口趕人的時候，卻聽那個煩人的聲音再次響起...
    而且這次不僅僅是開口，還不知從哪掏出了一張簡易清單放在他的桌上...
    “咱們學校教職工算上您，總共有19人。
    我計劃初期，蓋5到7間的簡易宿舍也就夠了。
    您和我分別單獨住一間，剩下的十幾位老師，或是三到四人住一間，或是抓鬮決定，誰來住單間都可以。
    砂石料的話，我算了下，大概要幾千塊吧，具體是大幾千還是小幾千，要看具體采購方案。
    主要是紅磚、水泥和鬆木這些。
    我去城裏打聽了一下，紅磚五分到一毛錢左右一塊。
    水泥80到120塊左右一噸。
    鬆木的話價格浮動比較大，一百到兩百一方的都有。
    主要還是要看走計劃內采購、還是計劃外采購，價格能差出不老少去...
    另外就是人工費，按施工一到兩個月，10個人工來算，找附近的村民幫忙，有個千八百塊，肯定是夠了。
    至於其他的地基、簡易門窗這些，同樣也是千八百塊就能下來。
    主要還是運輸比較麻煩，現在各單位的運力都比較緊張。
    但找找關係的話，應該也是可以解決的。
    七七八八算下來，萬把塊以內，這宿舍肯定就蓋起來了。
    最後就是相關手續的問題，這個就得需要您來跑了。
    畢竟您在鄉裏這麽多年，鄉裏、縣裏的領導您都認識，路子比較野。
    啊不，是人頭比較熟哈...”
    “不是你還真知道啊？”
    羅軍這突然的一大套，愣是給老校長硬控了幾秒，給整不會了...
    “等等...你等等，我腦子有點亂，讓我捋捋...
    怎麽這沒影子的事，就一下快進到了跑手續這一步了？”
    聽著羅軍一個小年輕，在他麵前就著蓋宿舍的事侃侃而談。
    林林總總的把各種細節，甚至連賬都算的明明白白...
    他總有種不真實的滑稽感覺！
    可他又不得不承認，對方這提出的蓋宿舍提議，還真不是空口白牙的亂說。
    也不是空穴來風，起碼人家是真有準備的...
    可光有準備也沒用啊，清單誰不會列啊？
    歸根結底，還是要有錢才行！
    “不是，那可是上萬塊啊！
    怎麽從你嘴裏說出來，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跟百十塊錢似的？
    張口就來，也不怕閃了舌頭！
    說的跟你真有一樣，你這才來學校連一周都沒有吧？
    連第一個月工資，都沒開呢！
    就是百十塊，估計你口袋也拿不出來？
    還上萬塊，你也是真敢開牙啊？”
    聽著老校長，幾乎是帶著幾分咆哮才把話說完，羅軍卻隻是輕輕一揮手表示：
    “錢的事，您不用管，您就說我把蓋宿舍的錢給您搞來，這宿舍能不能蓋吧？”
    “嗬嗬，行，還強是吧？
    你要真能讓上麵，把蓋宿舍的錢給我批下來，我那個單間也給你住！”
    “一言為定！”
    李永年當然沒把羅軍說的話當真，所以才答應的這麽痛快。
    可即便如此，他心裏也是抱著幾分不切實際的期望。
    萬一羅軍這小子，要真是認識哪個上麵管事的領導呢？
    聽說這小子是個退伍兵，本來是要分到省城，給某位大領導開車的。
    誰知道這小子分到這種美差後，居然特喵的不願意去，硬是打報告要回老家工作。
    這才被人家打發到了他這所鳥不拉屎的鄉中來，成功當上了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
    準確來說是一名體育老師。
    當然了，在很多時候羅軍還要客串一下地理、曆史，甚至是美術和音樂老師...
    畢竟在鄉中嘛，師資力量相對匱乏，你懂的...
    前一陣，有一些老師反應，班裏一些調皮搗蛋的學生，不僅自己不學，還經常搗亂，影響別人學，開除的話又不至於...
    所以當時的李永年就想著，幹脆把這些調皮搗蛋的學生單獨分到一個班裏算了。
    他當是準備叫後進班，其實就是放羊班。
    而這個後進班的班主任，當時卻讓他發起了愁。
    無它，實在是沒有老師願意當一個放羊班的班主任！
    也好在當時他麵前的這位主，剛來學校報道。
    就羅軍那跳脫的性子，和那些調皮搗蛋的差生簡直是絕配！
    羅軍沒聽出老校長李永年，這是在譏諷他！
    或者是即便聽出來了也不在意，還伸出手掌想和對方來個Give&ne five的擊掌！
    但老校長顯然沒這個興致配合他。
    那白眼翻的，恨不得把脖子扭到椅子後麵去...
    羅軍也不在意，在他眼裏，這件事就算是敲定了。
    剛準備出門，羅軍忽然又想起還有件事沒說，都走到門口了，又扭頭折返回來，對著老校長說道：
    “對了，校長，這蓋宿舍在咱們學校，也算是件大事了，我作為項目組長沒個名份也不是事啊！
    要不然您在學校裏，在給我弄個基建籌備委員會之類的頭銜得了？
    您說呢？”
    老校長李永年，本來都以為羅軍這臭小子已經走了。
    沒成想，他居然又再次折返回來，還繼續在這語不驚人死不休！
    讓他差點把剛喝進去的茶水，又一次的噴了出來(⊙o⊙...
    “我說？我說你這臉怎麽這麽大呢？
    一個校辦工廠的頭銜還嫌不夠？還委員會？
    咋滴，你還想整個委員長當當唄？
    我這所小廟，還能容得下你這尊大佛不？”
    “也不是非得叫委員會嘛，就是個名頭而已。
    您要覺得委員會這名頭不合適，要不您給個意見？”
    李永年想了想，如果真的要蓋宿舍，確實也需要個名頭。
    但委員會肯定不行，他們鄉中才是個股級單位，搞個委員會不得讓人家笑掉大牙？
    經過一番縝密的思慮後，李永年清了清嗓子說道：
    “嗯咳咳，就叫臨時籌備小組吧，你是組長，也夠你嘚瑟了！
    當然，前提得是你真的能讓上麵把錢批下來，不然說再多都是扯淡！”
    “成，小組就小組吧。
    羅軍也沒多做解釋，自己不是準備找上麵批錢，而是準備去拉讚助。
    反正現在錢沒下來，說啥也是白扯，不如等錢真到位再說。
    還有一點，羅軍得提前說清楚：
    “不過醜話我要說在前麵，既然這個組長讓我來當，這小組裏的一應事務，也得都由我說了算。
    要是中途有人來指手畫腳，可別怪我不給校長您老麵子啊。”
    “去去去，錢你能搞到都聽你的。
    搞不到的話，下周你也甭來了，我這小廟供不起你這尊大佛！”
    說罷，校長李永年就像是轟蒼蠅一樣，給對方轟了出去！
    真開除當然是不可能開除的，這年頭誰家的鐵飯碗，都不是輕易能砸的。
    哪怕是領導，要不為啥叫鐵飯碗呢！
    可這敲打也是必須的。
    不然就羅軍這個叼樣，剛來就敢和他這個校長提蓋宿舍，往後指不定要上房揭瓦呢！
    見這次那臭小子是真的走了，李永年才再次端起了茶杯。
    可經過了前兩次噴射，這茶杯裏哪還有水啊，光剩些茶葉沫子了...
    “呸呸呸...個臭小子，竟給老子這放衛星，要是搞不來資金，看老子怎麽削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