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暗流初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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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福利彩票中心時,1998 年夏末的江州熱浪裹著喧囂撞進懷裏 —— 柏油路被正午的日頭曬得泛出油光,熱氣順著鞋底往上竄,橡膠鞋底踩上去黏糊糊的,像沾了層沒化開的糖稀,抬腳時能聽見 “吱呀” 的粘連聲;
永久牌自行車在人行道上穿梭,車鈴 “叮鈴叮鈴” 亂響,有個騎車的女工車把上掛著鋁飯盒,盒蓋沒扣緊,晃出的米湯在車把上結了圈淡黃的印子;街角賣冰棍的小販推著綠皮鐵皮車,車身上 “江州食品廠” 的紅漆已經剝落,
“冰棍 —— 白糖冰棍五分錢一根 ——”
的吆喝混著自行車鏈條的 “嘩啦” 聲、國營商店門口的廣播聲飄過來,連吸進肺裏的空氣都帶著燙意,鼻腔裏像塞了團熱棉花。
林凡抱著依舊熟睡的笑笑,站在人潮裏,恍惚得像踩在曬化的柏油路上 —— 腳不沾地,心也飄著。
口袋裏的兩遝現金硌著腰側,是剛從彩票中心兌獎處拿的十元紙幣,嶄新得能看見紙纖維,邊緣刮著皮膚時帶著油墨的涼,卻燙得他腰眼發緊;
而那張活期存折輕飄飄的,塑料封皮上印著 “中國農業銀行” 的綠色字樣,裏麵 “肆萬柒仟貳佰元整” 的黑體字,
在 1998 年的江州抵得上普通工人四年的工資(當時國營機床廠月薪才九百多),此刻卻重逾千鈞,仿佛要把他洗得發白的卡其布褲兜墜出個洞。
這兩樣東西像兩塊燒紅的炭,燙得他心頭發慌 —— 昨天他還在菜市場為幾分錢跟賣菜的討價還價,盤算著五根冰棍能賺兩毛五,夠給笑笑買半包最便宜的奶粉;
今天就握著能在縣城買套小瓦房(當時縣城房價才三百八一平)的巨款,太不真實了。
他悄悄掐了下掌心 —— 指甲陷進肉裏,尖銳的疼瞬間紮醒了飄在雲端的心神。
不行,絕不能鬆懈。
前世他就是因為下崗後揣著微薄的遣散費大意外露,被街溜子搶了個精光,最後連給蘇晚晴買藥的錢都湊不齊。
現在懷揣巨款,帶著剛滿三歲的笑笑,在這連監控都沒普及的市區裏,每一步都得如履薄冰。
首先要找個安全的地方清點藏錢。
賓館太紮眼,玻璃窗亮得能照見人影,櫃台還得登記身份證;小旅館魚龍混雜,門口總蹲著眼珠亂轉的閑漢,上次他陪工友來市區,就見有人在旅館走廊裏偷摸交易。
他的目光掃過街對麵,突然亮了 ——“江州新華書店” 的綠底白字招牌掛在二樓,漆皮掉了些,邊角卷著毛邊,卻透著股國營單位特有的安穩勁兒,像小時候鄰居家沉默寡言卻靠譜的老廠長。
對!書店安靜,讀者多是戴老花鏡的退休老人、抄筆記的中學生,人流固定且規矩,靠窗的位置還有供休息的長條木椅。
最重要的是,沒人會想到,有人會抱著三歲孩子在書店裏清點巨款 —— 誰會把 “暴富” 和 “看書” 聯係到一起?
他抱著笑笑穿過馬路,避讓著穿梭的自行車 —— 有個穿藍色工裝的男人騎得太急,車把擦著他的胳膊過去,車筐裏的扳手 “哐當” 掉在地上,男人還回頭罵了句
“走路看道,眼瞎啊”。
林凡沒敢還嘴,隻把笑笑往懷裏緊了緊,小姑娘的小腦袋在他肩頭蹭了蹭,還砸了下嘴,像是在夢裏吃冰棍。
進了書店,中央空調的涼意瞬間裹住全身,混著舊紙張的黴味和新雜誌的油墨清香,連呼吸都順暢了。
書架是深棕色的實木做的,邊角被常年摩挲得發亮,木紋裏嵌著經年累月的指紋;幾盞白熾燈懸在頭頂,光線柔和,在書頁上投下淡淡的影子,連灰塵在光裏飄都顯得慢了些。
他找了個最靠裏的角落長椅坐下 —— 挨著窗戶,能看見外麵的街景,一旦有異常能及時反應,又不容易被人從背後打量,是個能守能退的安全位置。
輕輕調整笑笑的姿勢,讓她的小腦袋靠在自己胸口,一隻手托著她的屁股,另一隻手護著她的後背,確保她睡得穩。
小姑娘的口水沾濕了他的襯衫領口,黏糊糊的;小手還攥著他的衣角,指節泛著淺粉,指甲蓋裏還沾著點早上玩沙子的灰。
林凡低頭看了眼,心裏軟得像化了的奶糖 —— 這是他這輩子唯一的牽掛,絕不能讓她受半點委屈。
他左右掃了眼 —— 左邊的老人捧著本 1982 年版的《三國演義》,封麵都卷了邊,老花鏡滑在鼻尖,翻頁時手指習慣性地沾了點唾沫;
右邊的姑娘紮著馬尾,穿件洗得發白的校服,筆尖在筆記本上 “沙沙” 寫著,時不時咬著筆杆皺眉,本子上記的全是英語單詞。
沒人注意他,這讓他鬆了口氣。
他像隻警惕的鼴鼠,指尖飛快地摸向腰間
—— 先掏出塞在腰帶裏的現金,兩遝十元紙幣用白色橡皮筋捆著,展開時 “嘩啦” 響,
他趕緊用手掌按住,動作輕得像怕吵醒笑笑。
指尖沾著汗,蹭在嶄新的紙幣上,留下淡淡的印子,他還特意把有印子的一麵朝裏折,怕被人看見。
他低著頭,嘴唇無聲地數著:
“一、二…… 二十…… 五十……”
數到兩百張時,手指頓了頓 —— 正好兩千元,一分不少。
心髒還在 “咚咚” 跳,像要撞破肋骨,他甚至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在安靜的角落裏顯得格外響。
又摸出貼身口袋裏的存折,塑料封皮泛著冷光,邊緣被他昨晚反複摩挲得有些毛糙。他湊到窗邊,借著自然光再看一遍
—— 賬號、戶名、金額,一個字都沒看錯,印刷的黑體字像顆定心丸,卻也讓他更緊張:這筆錢是笑笑的奶粉錢、幼兒園學費、將來的小學學費,是他們父女倆在這世上安身立命的生路。
怎麽藏?
現金不能全帶身上,太危險;存折更不能丟。
他的目光落在笑笑手邊的舊帆布水壺上 ——
那是蘇晚晴 1995 年給孩子買的,當時在國營百貨大樓花了三塊八,帶子磨得發白,壺身印著 “小熊維尼” 的圖案,維尼的耳朵因為洗了太多次,已經褪成了淺黃,露出裏麵的米白色帆布底色。
這是笑笑的寶貝,走到哪帶到哪,連睡覺都要放在枕頭邊,沒人會懷疑這個舊水壺裏藏著東西。
正好瞥見腳邊有個別人包書剩下的牛皮紙袋,皺巴巴的,還沾著點青黑色的書墨,邊角撕了個小口。
他趕緊撿起來,拍了拍上麵的灰,把一千五百元現金疊得方方正正 —— 先對折,再折成三厘米寬的長條,最後卷成小卷,確保不會漏出來;
又把紙袋折成比水壺夾層小一圈的方塊,塞進水壺後麵的暗袋裏 ——
這個暗袋是他昨晚用家裏的舊棉線縫的,針腳細密,藏在水壺帶子的連接處,外麵用水壺帶子勒緊,從表麵看,隻像水壺墜著點重量,
誰也想不到裏麵藏著相當於普通工人一個半月工資的現金。
剩下的五百元現金,他分成兩份:
三百元塞進襯衫內側的口袋,那是件舊的確良襯衫,他特意在口袋裏縫了層襯布,錢貼著皮膚,能感受到紙幣的溫度,像揣了塊小暖爐,一舉一動都能察覺,丟不了;
兩百元藏進笑笑的小褲兜裏 —— 笑笑穿的是蘇晚晴織的開襠褲,褲兜有鬆緊帶,他把錢卷成小卷,
塞到最裏麵,還用針線輕輕縫了道小口,就算有人搜,也未必會注意三歲孩子的口袋,更不會舍得用力掏開針線。
最後把存折重新塞進棉襖內襯的夾層 —— 這件棉襖是他下崗前廠裏發的勞保服,他昨晚用粗棉線縫了個巴掌大的夾層,針腳又密又深,像道看不見的防線。
做完這一切,他才長長籲了口氣,後背的汗已經把襯衫浸得發潮,貼在皮膚上涼絲絲的,卻覺得踏實 —— 錢藏得妥帖,就像給笑笑加了層保護殼。
錢藏好了,該找方向了。
新華書店本身就是座寶庫,他抱著笑笑,輕手輕腳在書架間穿梭。
沒去碰那些封皮精致的經濟書 ——《資本論》《經濟學原理》,這些理論對現在的他沒用,他需要的是能落地的實用信息,是能讓他帶著笑笑活下去、活得好的生意點子。
期刊區的雜誌堆得像小山,封麵蒙著層薄灰。
他抽出本 1998 年第 6 期的《大眾軟件》,封麵印著台老式 486 電腦,屏幕上是模糊的《仙劍奇俠傳》遊戲畫麵,
旁邊印著 “撥號上網初體驗,每分鍾兩毛五” 的標題;裏麵的廣告滿是 “Windows 95 係統光盤,售價 198 元”“14 英寸球麵顯示器促銷,399 元帶回家” 的字樣,
還有篇《互聯網:未來的財富新大陸》的短文,作者興奮地寫著 “未來人們能在網上聊天、購物,甚至賺錢”,字裏行間透著對新技術的陌生與期待。
林凡摩挲著紙頁,指腹劃過 “網上購物” 四個字,想起前世的淘寶、拚多多,想起手機支付的便捷,心裏有了些模糊的方向
—— 未來的錢,一定和 “方便”“好看”“新鮮” 有關,現在雖然互聯網還沒普及,但人們對 “新東西” 的渴望已經在萌芽了。
又翻了本 1998 年第 8 期的《致富經》,封麵印著 “年入十萬不是夢” 的紅色大字,格外紮眼;裏麵的廣告吹得天花亂墜:
“養蜈蚣不愁賣,回收價保底五十元 / 斤,技術包教包會”
“種天麻,畝產收益過萬,簽訂回收合同”。
林凡笑著搖搖頭 —— 前世他見過有人信了養蜈蚣的騙局,最後蜈蚣沒養成,還賠了幾千塊,這些一眼就能看穿的騙局,他可不會碰。
但他也捕捉到些信號:這個年代,下崗潮剛過,很多人沒工作,對 “賺錢” 的渴望有多迫切,對 “新奇” 的需求就有多強烈,隻要找對路子,不怕沒生意。
最在意的還是少兒區。
書架上的書少得可憐,加起來不到十本,還都擺在最底層。
《看圖識字》的紙張粗糙得像砂紙,邊緣卷著,還有幾頁缺了角,“日” 字的橫畫都印歪了;幾本童話書《白雪公主》《小紅帽》翻得掉了頁,用粗線縫著,畫風老舊,公主的裙子還是灰撲撲的,連顏色都沒印勻;
唯一本《育兒知識大全》是 1985 年版的,裏麵的喂養建議還停留在
“米糊加白糖,省錢又長肉”
“孩子發燒用酒精擦身子”,跟他前世知道的
“輔食加高鐵米粉”
“發燒物理降溫用溫水” 差太遠。
“這麽大的空白……”
林凡小聲嘀咕,指尖摸著粗糙的書頁,心裏的想法越來越清晰 —— 圍繞 “孩子” 做文章,不隻是賣冰棍,還能做更高品質的東西:
更安全的輔食(比如無添加的米粉)、更軟的童裝(現在的童裝多是粗棉布,磨孩子皮膚)、更精美的繪本(現在的書太粗糙,家長肯定願意給孩子買好的)。
這不僅是生意,更是他想給笑笑的 —— 前世他沒能力給蘇晚晴和笑笑好生活,這一世,他要讓笑笑用上最好的,也讓其他像笑笑一樣的孩子能用上好東西,畢竟誰不疼自己的孩子呢?
在書店待了兩個多小時,笑笑終於揉著眼睛醒了,小嗓子糯糯的:
“爸爸,這是哪兒呀?好多書……”
她抓著林凡的手指,指尖輕輕捏著,眼神裏滿是好奇,還伸手去夠旁邊書架上的《看圖識字》,小手指指著封麵上的 “貓” 字,歪著頭問:
“爸爸,這個是什麽呀?”
“這是書店,以後爸爸常帶你來看書,給你買新繪本,好不好?”
林凡給她喂了點水,又從帆布包裏摸出個毛桃 —— 早上在菜市場花一毛錢買的,還新鮮,表皮帶著細細的絨毛,頂端的紅暈像小姑娘的臉蛋。
他用衣角擦了擦桃子,小心翼翼地去皮,把果肉遞到笑笑嘴邊,看著她小口啃著,汁水流到手上,她趕緊用舌頭舔幹淨,小臉上沾著桃肉,像隻偷吃的小花貓,心裏軟乎乎的。
快到中午,該回縣城了。他在書店門口的 “張記包子鋪” 給笑笑買了個肉包子
—— 包子皮白得像雪,咬一口能流出油,裏麵的肉餡是新鮮的五花肉,還加了點蔥花,香味能飄出老遠,花了一毛錢;
自己啃了個五分錢的白麵饅頭,幹得噎人,就著旁邊小攤上兩分錢一碗的涼水咽下去,饅頭渣卡在喉嚨裏,他咳了兩聲,才順下去。
然後趕往汽車站,買了兩張回縣城的車票,每張五塊錢,是他昨天賣五十根冰棍才能賺回來的錢。
回程的班車依舊擁擠,車身上印著 “江州 青縣” 的字樣,車座上的海綿都露了出來,有人扛著裝滿土豆的麻袋,有人提著雞籠,雞糞味混著汗味飄過來,嗆得笑笑皺起了小眉頭。
笑笑靠在他懷裏,拿著啃剩的毛桃核玩,用手指摳著上麵的紋路,時不時把桃核遞到他嘴邊:“爸爸,你吃。” 林凡笑著搖頭:
“笑笑吃,爸爸不吃。”
班車 “哐當” 停在青縣汽車站時,太陽已經偏西,把地上的影子拉得老長,有兩米多。林凡抱著笑笑剛走出車站,兩個身影突然攔在麵前
—— 小平頭和高壯青年,嚇得笑笑往他懷裏縮了縮,小手緊緊攥著他的衣領,小腦袋埋在他脖子裏,不敢抬頭。
小平頭叫李強,是縣城裏有名的街溜子,以前跟林凡在一個廠子裏當學徒,後來因為偷東西被開除了。
他穿著件洗得發白的 “江州機床廠” 工裝 T 恤,領口卷著邊,露出黝黑的脖子,脖子上還有道淺淺的刀疤,是上次跟人搶地盤被砍的;
他嘴角勾著痞笑,手指摳著 T 恤領口,眼神在林凡身上掃來掃去,像在找什麽值錢的東西 —— 昨天他在小學門口看林凡賣冰棍,一中午就賺了不少毛票,今天又見林凡坐班車去市區,肯定以為他撈到了快錢,想敲詐點。
高壯青年叫王虎,是李強的跟班,以前在縣城菜市場幫人收保護費,後來因為打人被抓進去過。
他跟在李強後麵,嘴裏叼著根 “紅塔山” 的廉價煙,煙味嗆人,褲腰帶上別著截明晃晃的一字螺絲刀,螺絲刀上還有鏽跡,反光刺得人眼睛疼;他眼神凶巴巴的,像頭餓狼,盯著林凡的帆布包,好像包裏麵藏著金銀財寶。
林凡的心 “咯噔” 一下,瞬間沉了下去 —— 麻煩還是來了。
後背的汗瞬間冒出來,貼在皮膚上,涼得刺骨,卻不敢動,怕嚇到懷裏的笑笑。
他想起前世,就是這樣被李強和王虎堵在巷子裏,搶了他的遣散費,還把他打了一頓,讓他躺了半個月。
“喲,這不是凡哥嗎?”
李強嬉皮笑臉地湊過來,聲音裏滿是嘲諷,
“昨天冰棍賣得挺火啊,一中午收了不少鋼鏰吧?今天還去市裏瀟灑了?這是發大財了,忘了兄弟了?”
他一邊說,一邊用胳膊肘碰了碰王虎,兩人都笑了起來,笑聲裏滿是惡意。
林凡心裏門清 —— 這些街溜子無所事事,就靠敲詐過活。
昨天見他賣冰棍賺了點毛票,今天又見他去了市裏,肯定以為他是去進貨或者找活幹,想敲詐點 “路費”。
他們絕想不到彩票的事,頂多是要個十塊八塊,但麻煩一旦纏上,就像狗皮膏藥,甩都甩不掉,上次有個賣菜的被他們纏上,天天來要保護費,最後沒辦法,隻能換地方賣菜。
他立刻換上副疲憊的愁容,歎了口氣,拍了拍笑笑的背,聲音放得軟:
“發啥財啊,強子兄弟。你又不是不知道,孩子她媽走得早,前幾天她娘家來人,非要我去市裏說清楚,說我沒照顧好笑笑,來回車費花了五十多,還買了點禮品,屁事沒辦成,還受了一肚子氣。
你看我這襯衫,還是前年廠裏發的,都洗得透光了,哪有錢啊。” 他故意扯了扯襯衫領口,露出裏麵洗得發黃的舊秋衣,秋衣的袖口還破了個洞。
把去市裏的原因扯到家庭糾紛上 —— 這種事私密,又沒人願意深究,還能暗示自己沒錢,是個窮光蛋。李強和王虎都是怕麻煩的人,要是知道是家庭糾紛,肯定不願意摻和。
王虎吐掉煙頭,煙蒂落在地上,用腳碾了碾,上前一步,他比林凡高半個頭,陰影罩住林凡,聲音粗啞得像磨了砂紙:
“少跟我扯這些沒用的!昨天我在小學門口看得清清楚楚,你收了不少毛票!哥兒幾個手頭緊,借點錢花花唄?”
他的手故意撩了下汗衫,露出那截螺絲刀,反光晃在笑笑臉上,嚇得小姑娘往林凡懷裏又縮了縮,小聲哭了起來。
林凡的心跳漏了一拍,卻故意把腰彎得更低,臉上露出哀求的神色,聲音都帶著點顫:
“兄弟,真不是我不借。你看我這情況,廠裏下崗沒工作,笑笑都快養不活了。昨天賣那幾根冰棍,也就賺了塊八毛,夠今天的車費和孩子的包子錢。不信你搜,我身上就剩幾分錢坐公交了。”
一邊說,一邊主動掏出口袋 —— 先摸出上衣兜,掏出三枚一分的鋼鏰,放在手心,鋼鏰上還沾著點汗,
“你看,就這些,還是早上賣了兩根冰棍剩下的。”
又翻了翻褲兜,空空的,連個硬幣影子都沒有。那五百元藏得隱蔽,貼著皮膚、塞在孩子兜裏,根本不可能被隨手摸到。
李強和王虎盯著他手裏的鋼鏰,又看了看笑笑蠟黃的小臉、林凡洗得發白的襯衫和破了洞的秋衣,眼神裏的懷疑淡了些。
林凡以前窮得叮當響的樣子,他們早就記在心裏 —— 冬天穿單鞋,腳趾頭都露在外麵;
夏天啃鹹菜,連個肉包子都舍不得買;
蘇晚晴生病的時候,他還跟他們借過錢,最後沒還上,被他們罵了一頓。
一時半會兒,他們也不信他能突然有錢。
“媽的,真是個窮鬼!”
王虎啐了口,覺得為這點小錢動手不值得,揮了揮手,
“滾吧滾吧,別在這兒礙眼!下次再讓我看見你,給我遠點走!”
“謝謝兄弟,謝謝兄弟!”
林凡連聲道謝,抱著笑笑,低著頭快步走,背後還傳來他們的譏笑:
“還去市裏呢,我看是去要飯了!”“就他那樣,一輩子也發不了財,活該窮死!”
一直走出很遠,拐進筒子樓那條窄巷 —— 牆邊長著半人高的野草,牆角堆著垃圾,有幾個破紙箱和爛菜葉,散發著酸臭味
—— 他才靠在斑駁的磚牆上,大口喘氣。
後背的汗已經把襯衫浸得透濕,連胳膊都在抖 —— 這是他重生後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惡意,僅僅是賣了幾根冰棍,就引來麻煩。
要是彩票的事泄露,後果不堪設想,笑笑可能都會有危險。
笑笑小手抓著他的衣角,小聲問:
“爸爸,那些叔叔是壞人嗎?他們的刀好亮,我怕……”
她指的是螺絲刀,嚇得聲音都在顫,眼眶還紅紅的。
林凡蹲下身,用袖子擦了擦女兒的臉,努力擠出個笑,聲音放得柔:
“不是壞人,就是認錯人了,想跟爸爸問路呢。笑笑不怕,爸爸會保護你,以後再也不讓你見著他們了。”
他把女兒抱起來,緊緊摟在懷裏,感受著她小小的身體的溫度,心裏的決心越來越硬 —— 他一定要盡快賺夠錢,帶笑笑離開這個魚龍混雜的地方。
抬頭看向自家那扇破舊的窗戶,在夕陽下泛著暖光,玻璃上沾著灰,還貼著張 1997 年的舊年畫,畫的是胖娃娃抱鯉魚,年畫的邊角已經卷了;
窗戶下麵掛著個舊花盆,裏麵種著蘇晚晴生前養的仙人掌,還活著,綠油油的,透著股生機。
樓道裏的聲控燈壞了一半,得使勁跺腳才亮,亮了之後能看見牆上的塗鴉
——“王二到此一遊”“李三是大笨蛋”,字跡歪歪扭扭;樓梯的扶手沾著油汙,摸上去黏糊糊的,是鄰居做飯時濺上去的;
樓梯上還堆著些舊家具,有個破沙發和一張缺腿的桌子,走路都得繞著走。
他抱著笑笑走上樓梯,每一步都走得很穩,生怕摔著。
指尖摸著懷裏的存折,心裏的計劃越來越清晰:明天一早就去縣城的批發市場,先進十件軟和的純棉童裝(現在的童裝多是粗布,純棉的肯定好賣)、兩斤奶片(孩子都愛吃,縣城裏隻有供銷社有賣,還經常斷貨),先在小學門口試試水;
等穩定了,就租個小攤位,再也不用在路邊風吹日曬;再攢點錢,就換個大點的房子,帶笑笑離開這魚龍混雜的筒子樓,去縣城東邊的新小區住,那裏有幼兒園,環境也好。
他知道,
暗處的水流已經開始湧動 —— 可能是街溜子的敲詐,
可能是鄰居的窺探(筒子樓裏的鄰居都愛打聽事,上次他買了袋奶粉,
第二天全樓都知道了),可能是未來生意上的麻煩(批發市場的攤主可能會缺斤少兩,同行可能會搶生意)。
但他不再是前世那個渾渾噩噩、隻會抱怨的林凡了 —— 他懷裏抱著笑笑,兜裏揣著希望,腦子裏有未來的方向。
這隻剛揚帆的小船,必須更小心地避開暗礁,才能慢慢長成能抵禦風浪的巨輪。
他抱著笑笑,站在自家門口,掏出鑰匙開門,鑰匙插進鎖孔,
“哢嗒” 一聲,門開了,
屋裏飄出股淡淡的仙人掌香味 —— 這是家的味道,是他要守護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