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如履刨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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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風帶著點涼,從店門的縫隙鑽進來,混著剛刷完沒散透的石灰味 。
那是林凡前幾天特意選的塊狀灰,說比桶裝塗料環保,刷完牆麵上還留著淡淡的顆粒感,像撒了層細沙。
牆上笑笑畫的小太陽尤其顯眼,蠟筆的明黃色裹著孩子特有的歪扭弧線,隻是此刻,劉科長的話一落地,那抹黃像被冰水澆過,連邊緣的蠟筆屑都透著冷。
“手續都齊了?
無照經營可不是小事。”
劉科長的聲音不高,卻像冰錐紮在店裏,他背著手站在貨架旁,黑皮鞋尖蹭了蹭地麵的灰塵,目光掃過堆在角落的紙箱 —— 那是昨天剛到的童裝,還沒來得及拆封,箱角印著 “純棉兒童外套” 的字樣。
王猛攥著抹布的手猛地一緊,抹布上的灰蹭到了手背,他卻渾然不覺。
那抹布是他從家裏帶來的舊毛巾,洗得發白,此刻被絞成了麻花,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他偷瞟林凡的眼神裏滿是慌神,連呼吸都放得極輕,生怕自己的喘氣聲會惹劉科長發火;
上次隔壁街的雜貨店就是因為手續不全,被劉科長帶人封了門,鐵鎖 “哢嗒” 鎖上的聲音,他到現在還記得。
林凡的心尖像被細針紮了下,警鈴在腦子裏 “嗡嗡” 炸響,連耳尖都熱了。
但他知道不能慌,臉上的笑不僅沒散,還往劉科長身邊湊了半步,語氣軟得像剛揉過的棉紙,還帶著點年輕人特有的誠懇:
“劉科長您說得對,是我毛躁了 —— 前幾天趕工收拾店麵,光顧著刷牆、擺貨架,確實把手續的事往後拖了點,您別往心裏去,我這就給您看準備好的材料。”
他腳步輕快地繞到那張舊貨市場淘來的舊課桌前。
這桌子是他上周花二十塊買的,桌麵有道淺裂,是之前的主人用膠水粘過的,抽屜角掉了塊木茬,他怕刮著笑笑,特意找了米白色的電工膠帶,一圈圈纏得整齊,連接頭都壓在了抽屜內側。
前晚他就在這張桌上熬到後半夜,台燈是個 15 瓦的舊燈泡,光有點發黃,抄地址變更表時,筆尖斷了兩次,他換了三支筆,每寫錯一個字就重新抄一張,最後那張沒一個塗改痕跡的表格,紙邊都被他的手指摩挲得發毛。
手伸進抽屜時,指尖先觸到文件夾硬邦邦的邊緣 —— 那是他特意從文具店買的藍色文件夾,比普通的厚一倍,能把所有材料都夾牢。
他把文件夾捧出來時,能看到最上麵的租賃合同上,趙經理的簽字旁邊,因為鋼筆漏墨暈了個小墨點,他當時還特意用透明膠小心粘了下,沒弄破紙,隻把墨點淡了點。
“您看,這是租賃合同,趙經理簽了字蓋了章,租期三年,年漲租不超百分之五,都寫得明明白白;
這是原來棚子的營業執照,我特意塑封了,您看照片上的頭像,一點沒磨花,經營範圍就是‘日用百貨、兒童玩具零售’,沒超範圍;變更表我昨天剛抄完,連日期都核對了三遍,就等今天下午去所裏遞。”
林凡的手指輕輕點在合同條款上,指腹因為用力泛著青白,連聲音都比平時慢了半拍,像怕漏了哪個字:
“裝修真沒敢瞎動 —— 就刷了層石灰,您聞,現在還有點石灰的清味,沒敢用油漆;
貨架都是淘的舊鐵架,搬進來時連顆釘子都沒往牆上釘,我怕碰著承重結構,特意讓猛子扶著擺的,離牆還留了五厘米的縫;
消防安全我也記著呢,早上還跟猛子說,今天就去買滅火器,紅底白字的那種,掛在門口最顯眼的地方,到時候您路過能看見。”
劉科長接過文件夾時,指尖蹭到了林凡的手,林凡的手是熱的,還帶著點汗 —— 剛才攥得太用力了。
劉科長粗糲的手指在合同上慢慢劃著,停在 “年漲租不超百分之五” 那行時,他抬頭看了眼林凡,眼神裏的冷意少了點,多了點審視,眉頭擰成的 “川” 字也淡了些。
旁邊的李幹事趕緊湊過來,手裏還拿著剛從店裏抽的一張紙巾 —— 他知道劉科長有潔癖,剛才摸了文件夾,手上沾了點灰。
“老劉,小林這孩子我知根知底。”
李幹事笑著打圓場,聲音裏帶著熟稔,
“前兩年他在咱們片區擺攤,每次收攤都把垃圾收拾幹淨,不像別的攤販亂扔塑料袋;現在開店更用心,你看這牆刷得多白,燈也亮,比原來那漏雨的棚子強百倍 ——
咱們片區多這麽個幹淨的兒童店,家長買東西不用跑遠,孩子也能有個正經地方挑玩具,多好。”
李幹事說的是實話。
去年夏天暴雨,林凡的棚子漏雨,他把所有玩具都挪到塑料布下麵,自己淋得渾身濕,還幫旁邊賣菜的大媽收攤子,李幹事當時巡邏看見,就覺得這年輕人實在。
劉科長合文件夾時,“啪” 的一聲輕響,遞回林凡手裏時,語氣軟了半截:
“手續抓緊辦,無照經營的紅線不能碰,這是原則。滅火器明天必須掛上,做生意先把安全攥在手裏,別等出事了才後悔,我明天過來再看。”
“哎!一定一定!”
林凡連忙點頭,接過文件夾時,指腹又蹭到劉科長的手,還是涼得像塊冰,但他心裏的熱乎勁已經冒上來了,連後背的汗都覺得不黏了;這關總算過去了,李幹事這聲幫腔,真是救了急。
劉科長背著手往外走,黑皮鞋踩在水泥地上 “咚咚” 響,到門口時又回頭掃了眼貨架,目光在那箱沒拆封的童裝停了兩秒,沒再說話;
李幹事跟在後麵,路過林凡身邊時,用胳膊肘輕輕碰了他一下,嘴型比了個 “機靈點”,還眨了下眼,才快步追上去。
兩人的腳步聲消失在街口,王猛 “咚” 地坐在小板凳上 —— 那是笑笑的小凳子,凳麵上還貼著她畫的小花,板凳腿在地上磕出個淺印。
他抹了把額頭的汗,汗漬在臉上劃出兩道黑印子,聲音還發顫:“凡子,剛才我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真怕他一句話就把店封了!
上次老周的雜貨店,就是因為沒執照,被封了半個月,貨都積壞了!”
林凡把文件夾鎖進抽屜,銅鎖 “哢嗒” 響了聲,指節輕輕敲了敲桌麵,眼神沉了沉:
“猛子,這就是正規店和野攤的不一樣 —— 以前擺攤是躲著城管走,看見穿製服的就跑;
現在開店得迎著規矩來,手續、安全、衛生,半點馬虎都不能有,不然一準讓人抓把柄。”
剛才劉科長冷著臉的模樣,像塊石頭壓在他心裏,也讓他徹底醒了:
想把店穩住,“規範化” 這三個字,不是嘴上說說,得刻在腦子裏,滲進骨子裏。
第二天一早,天剛亮,林凡就揣著身份證和執照副本出了門。
他先繞到街尾的消防器材店,店主是個五十多歲的大叔,留著寸頭,手上滿是老繭。
“要兩個滅火器,紅底白字的,家用的就行。”
林凡說。大叔從貨架上搬下兩個鐵殼子,掂量了下:
“小夥子開店用吧?這兩個是新到的,壓力夠,十八塊一個,給你算三十五。”
還送了他一小卷消防膠帶,
“掛的時候用這個固定,別晃,不然容易掉。”
林凡沒急著走,還讓大叔演示了怎麽用,大叔拔下保險銷,壓了下手柄,白色的粉末噴出來一點,
“記住了,先拔銷子再壓手柄,別慌。” 林凡點點頭,把步驟在心裏默念了兩遍。
到工商所時,剛開門沒多久。
辦事員是個戴眼鏡的年輕姑娘,看林凡遞過來的材料,翻了兩頁就笑了:
“你這材料整理得比上次來的那個個體戶清楚多了,合同、申請表、身份證複印件,都按順序排好了。”
她掃了眼電腦,三分鍾就錄了信息,筆尖在紙上劃了道勾:
“三天後來拿新執照,還是紅本,多了個二維碼,掃一下就能看經營範圍,方便。”
林凡還多問了句:“要是有人查,除了執照,還需要掛什麽嗎?”
姑娘說:
“可以拿張‘合法經營公示牌’,貼在店裏顯眼的地方,省得麻煩。”
林凡趕緊要了一張,折疊好放進包裏。
回到店裏,他先把滅火器掛在門口兩側 —— 按消防大叔說的,用膠帶在頂部粘了兩圈,又退後看了看,覺得有點歪,又調整了半天,直到兩個滅火器對齊了,才滿意。
接著把 “合法經營公示牌” 貼在收銀台旁邊,用尺子比了下,確保是正的。
王猛看著他忙前忙後,撓著頭說:
“凡子,你這也太仔細了。” 林凡擦了擦手上的灰:“仔細點好,省得下次再出岔子。”
手續齊了,店也收拾妥了。
林凡選了個周六開業 —— 他問過雜貨鋪老板,這天街坊鄰居都休息,人多。
他沒請人,沒吆喝,就從雜貨鋪買了掛最小的鞭炮,老板說:“這個響但不吵,街坊鄰居不反感,五塊錢。”
林凡買的時候還特意問了能不能在門口放,老板說:
“這條街允許小鞭炮,別放太大的就行。”
笑笑站在旁邊,小手攥著他的衣角,指甲蓋輕輕摳著布料,那是林凡穿了兩年的外套,肘部有塊補丁。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了星星,看著林凡手裏的鞭炮:
“爸爸,要放鞭炮啦?是不是放了炮,咱們的店店就開門啦?”
林凡蹲下來,摸了摸她的頭:“
嗯,放了炮,咱們的店就正式開門了。” 他劃了根火柴,火苗 “噌” 地跳起來,點著引線。
“劈裏啪啦”
的聲響裹著紙灰飄在風裏,笑笑怕響,捂了耳朵,林凡把她往懷裏抱了抱,用手擋住她的耳朵。沒半分鍾,鞭炮就放完了,煙味散得快,隻留下欄杆上一圈紅紙屑,像撒了把碎紅瑪瑙。
他伸手揭下招牌上的紅布:“笑笑寶貝屋 —— 兒童用品專營” 十個字,是他找隔壁學校的美術老師寫的,紅得鮮亮,圓乎乎的字體在陽光下透著暖,像孩子咧著嘴笑的模樣,連筆畫都帶著甜勁。
沒有宣傳,卻有人被這亮堂的門麵吸了過來。先是住在隔壁樓的張阿姨,抱著剛滿一歲的孫子,孫子穿著藍色的小棉襖,伸手想去抓貨架上的小熊玩偶。
張阿姨趕緊攔住:“別亂碰,問叔叔能不能拿。”
林凡笑著走過去,把小熊玩偶拿下來,用袖口擦了擦:
“沒事,小朋友可以看看,我這玩偶都洗過的,沒灰。”
小熊玩偶是淺棕色的,軟乎乎的,孩子抱著就不撒手,張阿姨笑著說:
“這孩子,還挺會挑。” 最後不僅買了玩偶,還買了兩雙軟底學步鞋,
張阿姨說孫子腳胖,之前買的鞋擠腳,林凡給她推薦的那款,鞋頭寬,孩子穿上正好。
接著是中心小學的李老師,騎著自行車路過,車鈴 “叮鈴” 響了聲。
她停下車,扶了扶眼鏡:
“喲,林凡,開兒童店了?正好,我侄女上一年級,老丟橡皮,要那種帶掛繩的,能掛鉛筆盒上,不容易丟。”
林凡從文具區最裏麵拿出一款 —— 掛繩是藍色的,橡皮上印著米老鼠,
“您看這個,掛繩結實,橡皮也軟,擦得幹淨不粘紙。” 李老師一看就喜歡,買了兩塊,還多買了五支熒光筆:“給她同桌也帶點,孩子們都喜歡這種亮顏色的。”
開業第一天,生意比林凡想的還熱鬧。
腳步聲、說話聲裹著孩子的笑聲,把小店填得滿滿當當。
王猛守在櫃台後,嗓門比平時大了三分,臉漲得通紅。
有個媽媽來買童裝,問 “這衣服洗了會不會縮水”,王猛趕緊從櫃台裏拿出小紙條 —— 那是林凡寫的,上麵記著 “冷水洗不縮,曬時別拽”,他照著念:
“阿姨,這衣服我試過,冷水洗不縮,曬的時候別使勁拽,幹了還是原來的樣子。”
媽媽聽了放心,買了件粉色的小外套。
王猛偶爾也會算錯賬,比如把 “十八塊” 說成 “二十八塊”,手忙腳亂地找錢時,林凡在旁邊悄悄遞個眼神,他立刻拍著腦袋笑,手在褲腿上蹭了蹭:
“瞧我這記性,算錯了算錯了!您別介意,我再給您找零!”
顧客倒不介意,反倒覺得他實誠,有個奶奶還說:
“沒事沒事,年輕人難免糊塗,我家孫子算賬也老錯。”
林凡沒閑著,一會兒蹲下來幫顧客找尺碼合適的童裝,手指捏著布料給人看:
“您摸,這棉含量 70%,剩下的是氨綸,軟和還不變形,孩子穿身上舒服;”
一會兒又跟孩子說話,聲音放得輕輕的:
“這個積木邊緣是圓的,不紮手,你可以拚小火車,也可以拚小房子。”
他發現,來店裏的家長,跟以前棚子的客人不一樣 —— 以前擺攤時,客人大多問 “多少錢”,現在更多問 “質量怎麽樣”“洗了會不會壞”“孩子穿安全嗎”,對品質的在意,比價格多了不止一點。
傍晚關店時,王猛把錢箱往桌上一倒,紙幣硬幣嘩啦啦散了一片,像撒了把碎金子。
他沾著唾沫,
一張一張數得仔細,
手指在紙幣上撚來撚去:
“二十、四十、六十…… 兩百二十一!
凡子,咱們今天賣了兩百二十一!”
他舉著一遝錢,眼睛亮得像有光,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毛利潤得有八十塊吧?
這比棚子好太多了,
以前擺攤一天最多賺四十,
還得躲城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