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尋找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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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嗎?”
笑笑的聲音還是帶著濃濃的鼻音,但眼神裏多了點光亮,像烏雲裏透出的陽光。
她伸出小手,輕輕摸了摸林凡下巴上剛冒出來的胡茬,指尖被紮了一下,縮了縮又伸過來,好像這樣就能從爸爸身上找到勇氣,“爸爸不騙人?”
“真的,爸爸保證。”
林凡用力點頭,下巴上的胡茬蹭到笑笑的小手,孩子咯咯地笑了一聲,又很快收住。
他用指腹輕輕擦去笑笑臉頰上的淚珠,那淚珠帶著孩子的體溫,落在他手背上,燙得他心口發疼,像揣了個小火爐。
“在媽媽回來之前,爸爸會加倍加倍地愛笑笑,每天都陪在笑笑身邊。你看,王猛叔叔上周還特意請假,帶你去遊樂園坐旋轉木馬,旋轉木馬的燈亮起來的時候,你還說像星星對不對?
他還買了你最愛的草莓棉花糖,你吃了一臉的糖霜,王猛叔叔還幫你擦了臉;還有樓下的張奶奶,每天早上都給你煮溏心蛋,蛋黃流出來的時候;
你總說像小太陽,張奶奶還說笑笑長身體要多吃營養的東西,上次你感冒,張奶奶還熬了薑茶給你喝,你嫌辣,張奶奶還加了冰糖,對不對?”
笑笑聽到 “旋轉木馬” 和 “溏心蛋”,小嘴巴抿了抿,嘴角微微翹起來,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然後把小臉重新埋進林凡的懷裏,小胳膊緊緊抱著他的脖子,聲音悶悶的:
“笑笑…… 還是想媽媽…… 想媽媽抱我睡覺…… 媽媽抱我的時候,會拍我的背,還會唱兒歌……”
林凡的眼眶瞬間濕熱了,眼淚差點掉下來,他趕緊把頭抬起來,看著天花板上的舊燈泡,燈泡上蒙著一層灰,昏黃的光落在他臉上。
他收緊手臂,把女兒緊緊抱在懷裏,下巴輕輕抵著她柔軟的頭頂,能聞到她頭發上淡淡的洗發水香味 ——
那是他特意在超市買的兒童專用款,包裝上印著小雛菊,笑笑說 “像小雛菊的味道”,每次洗完頭,都要讓他聞聞 “香不香”。
他輕輕拍著笑笑的背,像哄她睡覺時那樣,小聲哼起蘇晚晴以前常唱的兒歌:
“月兒明,風兒靜,樹葉兒遮窗欞啊……”
他的調子有點跑,卻還是堅持哼著,手指輕輕理順笑笑有點炸毛的頭發。
“好……”
笑笑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濃濃的鼻音,漸漸沒了動靜,呼吸也變得均勻起來。
林凡低頭一看,孩子已經睡著了,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一顆沒掉的淚珠,小嘴角卻微微翹著,像是在做一個有媽媽的夢,夢裏媽媽正抱著她,唱著兒歌。
窗外的路燈透過窗簾縫隙,在地上投下淡淡的光斑,像撒了一把碎月亮。
林凡抱著笑笑,坐在藤椅上輕輕晃動,不敢起身,怕吵醒懷裏的孩子,藤椅 “吱呀” 的聲音,像在陪他一起守著這個安靜的夜晚。
他看著女兒熟睡的小臉,心裏暗下決心:下個月建材市場進入旺季,他多接幾單配送,爭取攢夠錢;
等年底,就換個帶陽台的房子,讓笑笑能在陽台上種她喜歡的小雛菊,她上次在花店看到小雛菊,眼睛都亮了,還問 “能不能種在咱們家”。
至於那個關於 “媽媽回來” 的謊言,
他不知道要圓多久,但他會努力讓這個謊言變得 “可信”——
就像他努力把日子過好一樣,每天多扛一趟貨,多攢一塊錢,
總有一天,他能讓笑笑在愛裏長大,能坦然地告訴她所有真相,而那時的笑笑,
一定已經足夠堅強,
能理解成年人世界的無奈與遺憾,就像理解秋天的葉子會落,春天的花會開一樣。
林凡坐在店鋪角落的舊藤椅上,藤條被歲月磨得泛出淺棕的柔光,縫隙裏卡著半片上周修貨架時掉落的木屑 ——
淺黃的木茬還帶著點鬆木的淡香,是他前幾天用砂紙磨貨架邊緣時蹭下來的。
他懷裏抱著熟睡的女兒笑笑,背脊挺得筆直,卻又透著難以掩飾的僵硬:右肩微微下沉,左手下意識托著笑笑的腰,指節因為長時間發力泛出青白 ——
那是昨夜抱著發燒剛退的笑笑坐了半宿落下的酸痛,更怕稍一動,就會驚醒懷裏這顆呼吸都輕得像羽毛的小小心靈。
笑笑才三歲半,小臉蛋圓嘟嘟的,睫毛像兩把沾了晨露的小蝶翼,每呼吸一次就輕輕顫一下,眼角的淚痕沒完全幹透,在斜照的陽光裏泛著細碎的光,像撒了點碎玻璃渣 ——
那是今早醒來沒看見媽媽,坐在床邊抱著布娃娃哭花的,眼淚還沾了幾根娃娃的白絨毛在臉頰上。
她的小手還沒完全長開,指節圓圓的,緊緊攥著林凡的卡其布衣角,指縫裏夾著半張皺巴巴的素描紙,是沒畫完的全家福:
紙上的自己紮著羊角辮,手裏攥的糖葫蘆用紅蠟筆塗得冒尖,連糖霜的紋路都畫得歪歪扭扭;爸爸穿藍色工裝,胸前別著笑笑畫的小紅花,花瓣邊緣被小手指撚得起了毛;
唯獨媽媽的位置,隻畫了個空心的圓圈,圓圈旁邊用鉛筆歪歪扭扭寫著 “MAMA”,兩個字母被橡皮擦過好幾次,紙都薄得快透了 —— 這還是她前幾天跟著巷口的小學生抽空學的。
窗外的陽光透過蒙著點灰塵的玻璃,斜斜切進店裏,在貨架上投出長條的光斑。貨架上擺著老式台秤,鐵秤砣泛著冷光;
螺絲刀的金屬柄反光晃了林凡一下,他下意識眯了眯眼,再看時,連最上層那把生了鏽的舊門鎖都泛著暖光 ——
鎖芯裏的鐵鏽紅得發暗,是去年從廢品站收來的舊貨,笑笑總愛用小手指摳鎖孔玩。貨架最外側擺著幾卷透明絕緣膠帶,膠帶紙邊緣被笑笑撕得毛毛躁躁,翹起來的碎邊粘了點灰;
那是她昨天蹲在旁邊 “幫忙” 時的傑作:當時她踮著腳夠膠帶,差點摔在地上,林凡扶住她時,她還舉著撕下來的小膠帶片說 “爸爸,貼貼”。
可這明媚的光像隔了一層霧,風從敞開的店門吹進來,帶著巷口早點攤的油條香,卻怎麽也透不進林凡發沉的心裏。
昨天傍晚帶笑笑在巷口玩,老陳頭推著自行車來賣糖葫蘆,車後座綁著塊木板,上麵插著密密麻麻的草靶子,草莓的、山楂的糖葫蘆裹著晶瑩的糖霜,用玻璃紙包著,風一吹,甜香裹著熱氣飄過來。
笑笑盯著看了半天,突然看見鄰居家的朵朵被媽媽抱在懷裏,咬下一顆草莓糖葫蘆時,糖霜還沾在嘴角。
她猛地仰起頭拽林凡的衣角,小手套蹭得林凡的工裝褲沙沙響:“
爸爸,媽媽是不是也喜歡吃草莓味的糖葫蘆呀?上次你買的,我留了一顆放冰箱最裏麵,現在還沒化呢!她什麽時候回來,我們一起吃好不好?”
那一刻,林凡的喉嚨像被一團熱棉花堵住,酸意從胸腔往眼眶裏湧,連鼻尖都麻了。
他蹲下來把女兒摟進懷裏,手指輕輕摩挲她凍得發紅的小耳朵 —— 耳尖涼得像冰塊,邊緣還有點起皮,是早上忘給她戴耳罩了。
他張了張嘴,想說話卻發不出完整的聲音,隻能把臉埋在笑笑的圍巾裏,聞著圍巾上淡淡的肥皂香味(是巷口供銷社買的 “蜂花” 皂),緩了好一會兒才啞著嗓子說:
“會的,媽媽會回來的。”
他想起前陣子從社區圖書室借的《幼兒教育手冊》,書皮是藍綠色的,被翻得有點卷邊,裏麵夾著他用鉛筆劃的線:
3 歲多的孩子正是粘人的時候,得多陪他們說話、玩遊戲,要是少了親人陪伴,容易鬧情緒。當時他還在旁邊寫了句 “每天陪笑笑畫半小時畫”,
可如今每一個字都像針,紮在他發緊的心上 —— 尤其是看到笑笑攥著的全家福,那個空心圓圈像個洞,漏著風。
蘇晚晴離開快三年了,沒留下一句解釋,隻帶走了衣櫃裏的幾件衣服和常用的米色帆布包;
包上還有笑笑用馬克筆畫的小愛心,當時她還說 “媽媽的包要漂漂亮亮的”。
她的桃木梳子還放在衛生間的台麵上,梳背有幾道細小的劃痕,是以前笑笑抓著玩時摔的,齒縫裏纏著幾根染過的栗色長發;
比笑笑的頭發粗一點,林凡每天打掃時都會用指尖輕輕撥掉梳子上的灰塵,卻舍不得碰那幾根頭發,怕一碰就掉了;
笑笑小時候穿的粉色連衣裙還掛在衣櫃最上層,布料有點泛黃,領口的蕾絲花邊是蘇晚晴懷孕時挺著肚子縫的,針腳歪歪扭扭,有幾處還打了小結 ——
當時她縫到一半就累得喘氣,說 “等笑笑穿了,媽媽再補好看點”,可到現在也沒補;
就連廚房的調料架上,薄荷綠的鹽罐還是蘇晚晴喜歡的款式,罐身貼著笑笑畫的小太陽貼紙,邊角翹了起來;
裏麵的鹽還剩半罐,每次林凡放鹽時,都會想起蘇晚晴以前總說 “少放鹽,笑笑吃多了不好”。
這些痕跡像藤蔓,纏著林凡的每一個日夜:
清晨煮麵時會習慣性拿兩個碗,拿到第二個時才愣一下,又默默放回去;睡前會拿出蘇晚晴留下的舊信紙,想寫兩句笑笑的近況 ——
比如 “今天笑笑會數到 10 了”“她把布娃娃的裙子補了個小補丁”,可筆尖懸了半天,又不知道寄往何方,最後隻能折好塞進抽屜深處;
甚至整理笑笑的玩具時,看到那個蘇晚晴從供銷社買來的布娃娃,都會蹲在地上看半天 —— 娃娃的裙子破了個洞,是笑笑上次玩時勾的,他還沒來得及補。
這些都成了他心裏拔不掉的刺,更成了笑笑成長路上,他無論怎麽努力都繞不開的坎。
王猛從倉庫裏出來時,褲腳沾了不少鐵鏽灰,一拍就掉粉,膝蓋處還蹭破了一塊 ——
破口處露出裏麵灰色的秋褲,邊緣有點線頭,是早上搬重型扳手時沒注意,膝蓋磕在貨架的角鋼上弄的。
他穿的藍色勞動布工裝洗得發白,手裏拿著半截沒吃完的白麵饅頭,饅頭上還沾著點黃燦燦的鹹菜渣,是蘿卜幹的,是他媳婦早上五點起來蒸的饅頭,用紗布包著帶來的,還熱乎著:
“你中午也別餓著,等會兒我去巷口買兩碗餛飩。”
王猛是林凡的原工廠工友,國營機械廠,每天在流水線旁站十個小時,耳朵被機器噪音吵得有點背,工資剛夠養活一家三口。
去年林凡開這家笑笑寶貝屋,湊完房租就沒剩多少錢雇人,當時就找王猛,王猛二話不說,當天就放下蹲三輪車的活來幫忙,其實林凡知道,他是怕自己撐不下去。
平時裏裏外外的重活王猛都搶著幹,搬水管、扛貨架,累得滿頭汗也不說,還總記得幫笑笑帶巷口小賣部的棉花糖 ——
五分錢一團,他每次都讓老板多繞兩圈,拿到手時還冒著點熱氣,笑笑吃得滿臉糖霜,王猛就笑著用粗糲的手掌給她擦,說 “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看到林凡僵坐在那裏的模樣,王猛腳步頓了頓,悄悄轉身回了裏屋。
他記得去年林凡胃出血,就是因為空腹忙了一天,後來他就總在店裏備著溫白開水,用的是個印著 “為人民服務” 的搪瓷杯,杯口有個小缺口,是以前搬貨時砸的。
倒好水後,他又從抽屜裏拿了包蘇打餅幹放在水杯旁 —— 是香蔥味的,供銷社買的,林凡胃不好,餓的時候吃點能墊墊,這包還是他昨天特意繞路買的。
水杯放在林凡旁邊的小桌上時,王猛隻輕輕歎了口氣,沒說 “別難過”,也沒問 “接下來怎麽辦”,就像往常無數次那樣:
林凡熬夜看店時,他會默默煮一碗泡麵,加個雞蛋;笑笑生病時,他會幫忙看店到深夜,還不忘給林凡留著熱粥 —— 他總用最笨的方式,把空間留給這對父女,卻把支撐落在實處。
林凡的指尖碰了碰水杯,溫意順著指尖蔓延到手腕,像小暖流,卻沒驅散心裏的沉重。
他太清楚了,蘇晚晴的離開不是一場短暫的分別,而是一道會留下印記的傷疤。
或許某天笑笑翻到舊相冊裏蘇晚晴抱著她的照片 —— 照片裏蘇晚晴穿著白色連衣裙,笑得眼睛彎成縫;
或許春節時看到鄰居家一家三口貼春聯,媽媽給孩子遞膠帶,爸爸扶著梯子;這道傷疤就會隱隱作痛,像被冷風刮到。
他想起上周笑笑半夜哭著醒來,小胳膊緊緊摟著他的脖子,指甲輕輕摳著他的衣領,嘴裏含混地喊著 “媽媽抱,媽媽的手暖暖的”。
他把女兒摟在懷裏,用自己的手裹住笑笑冰涼的小手 —— 他的手因為常年擰螺絲磨出了老繭,糙得很;
卻還是盡力把她的手焐熱,哼著蘇晚晴以前常唱的《小星星》,調子有點跑,卻一遍又一遍地唱,直到天快亮時,笑笑的呼吸才變得平穩,小眉頭也舒展開了。
他低頭看著女兒額頭上的薄汗,悄悄用袖口擦去 —— 袖口有點髒,是白天搬貨蹭的灰,他怕弄疼笑笑,動作輕得像碰棉花。
他能做的,就是把自己活成一座山:白天忙著搬貨、接訂單,手臂酸了就揉兩下,繼續幹;晚上陪笑笑畫畫、數星星,哪怕累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也會把故事講完(講的是他小時候聽來的 “孫悟空打妖怪”)。
他想用盡全力為笑笑築起一個堅固又溫暖的港灣,讓她即使沒有母親的陪伴,也能踩著父愛的基石,勇敢地麵對往後的風雨。
就在這時,一個模糊的念頭突然從心底冒出來,像春天裏的小草,蹭蹭地往上長:要不要再試著找找蘇晚晴?
上次他托蘇晚晴的閨蜜李姐打聽消息,李姐在信裏猶豫了半天,隻說她去了南方,好像在一家服裝廠上班,具體在哪、做什麽,一概不知。
他還翻出了蘇晚晴以前的通訊錄,紙都發黃了,照著上麵的地址寄了三封信,要麽被退回來寫著 “查無此人”,要麽石沉大海,連個回音都沒有。
他不是想破鏡重圓,畢竟當初她走得那麽決絕,連笑笑的生日都沒留下一句祝福 ——
去年笑笑生日,他從供銷社買了個小蛋糕,上麵插著三根蠟燭,笑笑吹蠟燭時還說 “要等媽媽一起吹”,等了半天也沒等來人,最後抱著蛋糕哭著睡著了。
可他看著笑笑懷裏攥著的全家福,看著那個空蕩蕩的圓圈,又忍不住想:至少該讓女兒知道,媽媽沒有消失,她還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呼吸著同樣的空氣,或許也會偶爾想起她。
這樣,笑笑每次畫全家福時,會不會就不用在媽媽的位置畫圓圈,心裏的空缺會不會能少一點遺憾?
可這個念頭剛冒頭,就被林凡狠狠壓了下去。
他低頭看了看店鋪櫃台後的訂單本,藍色的封麵邊角磨破了,裏麵密密麻麻記著十幾家客戶的需求:
這時,巷口的李嬸隔著門喊:“林凡,張大夫讓我再跟你說聲,笑笑下周一去社區衛生院體檢,別忘了帶體檢本啊!”
林凡趕緊應了聲 “知道了,謝謝李嬸”,又從抽屜裏翻出體檢本 —— 封麵是紅色的,上麵寫著笑笑的名字,還是蘇晚晴以前填的。
他摸了摸封皮,想起上次答應帶笑笑去公園放風箏,結果忙著給張叔修水管沒去,笑笑委屈得躲在角落哭了好久,他當時心裏像被揪著疼,發誓再也不辜負女兒的期待。
尋找蘇晚晴太渺茫了,萬一找不著,自己跑南跑北浪費時間,誰來照顧笑笑?
萬一找著了,她不願意見女兒,甚至說不認識笑笑,又該怎麽跟女兒解釋?
難道要告訴笑笑 “媽媽不想見你” 嗎?未知的風險像一張網,密密麻麻裹住他的心髒,讓他不敢再往前踏一步。
“爸爸……” 笑笑在夢裏輕輕呢喃了一聲,小腦袋往林凡懷裏又蹭了蹭,像隻找溫暖的小貓。她的小手鬆開衣角,轉而抓住了林凡的手指 ——
她的指甲剛被林凡昨晚剪過,圓潤光滑,不會刮到自己,指尖還帶著點奶香味;林凡的手指上有幾道細小的傷口,是昨天擰螺絲時被劃的,貼了塊膠布,他怕膠布蹭到笑笑,悄悄把受傷的手指往掌心收了收。
林凡趕緊低下頭,在女兒帶著淚痕的小臉上親了親,聲音輕得像羽毛:
“笑笑,別怕。爸爸在呢,爸爸永遠都在。”
他的下巴抵著女兒柔軟的頭發,鼻腔裏滿是淡淡的奶香味 ——
那是笑笑睡前喝的奶粉味,是從供銷社買的 “紅星” 奶粉,還混著點洗發水的清香(也是蜂花牌的),是他昨天給她洗頭發時用的。
這味道是他所有的軟肋 —— 隻要笑笑皺一下眉,他就願意放下所有事;更是他所有的鎧甲 —— 再累再難,隻要看到笑笑的笑臉,就覺得能撐下去。
前幾天笑笑發燒到 39 度,小臉燒得通紅,嘴唇幹得起皮,嘴裏一直喊著 “冷”。林凡抱著她往社區衛生院跑,淩晨的風刮在臉上像刀子,裹著冷空氣往脖子裏灌。
他把自己的厚棉襖裹在笑笑身上,拉鏈拉到頂,隻穿一件薄毛衣 —— 毛衣是灰色的,有點起球,風灌進領口,他打了個寒顫,卻還是把笑笑抱得更緊,怕她再著涼。
到了衛生院,排隊掛號、抽血、取藥,他忙前忙後一夜沒合眼。天亮時,他看著輸液瓶裏的藥水一滴一滴往下掉,眼睛裏全是血絲,連鬢角都冒出了幾根白發 ——
他以前從不愁白頭發,可自從蘇晚晴走後,白頭發就越來越多。
王猛早上來開店,看到店裏沒人,趕緊往衛生院跑,進門就看到林凡紅著眼圈守在床邊,手裏還攥著沒喝完的熱水。
他二話不說,把帶來的早餐塞給林凡 —— 豆漿裝在保溫桶裏,還熱著;包子是肉餡的,冒著熱氣。
“你在這看著笑笑,店裏有我呢”,他硬把林凡按在椅子上,自己替他看店、幫客戶選服裝。
那天王猛忙到下午三點才顧上吃午飯,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貼在背上,卻還笑著跑回衛生院說 “放心,訂的服務裝都拿走了,笑笑好點沒”。
那一刻林凡就明白,父愛或許沒有母愛那樣細膩溫柔,不會記得給孩子梳漂亮的辮子,不會煮出可口的輔食,卻像腳下的土地,沉默卻堅實 ——
他或許不擅長表達,卻會用盡全力把最好的都給孩子。他要做笑笑最可靠的那座山,無論刮多大的風、下多大的雨,都穩穩地站在她身後,讓她回頭時總能看到自己。
至於 “媽媽” 的答案,林凡想,或許真的該交給時間。
也許等笑笑再長大一點,能聽懂 “媽媽有自己的難處” 這樣的道理;也許某天他去南方送貨,會在某個街角偶然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
她或許還背著那個米色帆布包,頭發還是栗色的;也許王猛說的對,“該來的總會來,眼下把娃照顧好才最實在”。
他低頭摸了摸笑笑手裏的全家福,輕輕把那張紙撫平 —— 紙上的褶皺太多,他按了好一會兒才平一點,然後小心翼翼地疊好,放進自己的口袋裏。
口袋裏還有笑笑早上塞的一顆水果糖,糖紙是粉色的,有點粘,和全家福放在一起,像藏著個小小的秘密。
等晚上回家,他要陪笑笑把媽媽的位置畫完,哪怕先畫一朵小花,也好過空蕩蕩的圓圈。
眼下,陽光還在貨架上淌著,牆上 1993 年的掛曆被風吹得輕輕晃;
王猛在門口整理貨物,哼著《在希望的田野上》;
笑笑在懷裏睡得安穩,小胸脯一起一伏。
他隻要守好這家飄著奶香味的笑笑寶貝屋,守好懷裏這個帶著奶香味的女兒,就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