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笑笑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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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猛在旁邊看著,心裏也不是滋味。
他知道林凡有多疼笑笑,去年笑笑發燒到 39 度,小臉燒得通紅,林凡背著她跑三裏地去縣醫院,汗水把後背的襯衫浸得透濕,貼在背上涼颼颼的。
還是王猛幫著看了一晚上店,第二天早上端了碗小米粥過去,粥裏臥了個荷包蛋,蛋黃顫巍巍的,他特意多放了點糖,怕笑笑沒胃口。
蘇瑾瑜似乎看穿了他們的僵硬,伸手想摸笑笑的頭,動作卻慢了半拍。
他先蹭了蹭自己的袖口,羊絨袖口軟乎乎的,怕手涼著孩子。
手指停在離笑笑頭發兩厘米的地方,他頓了頓,才輕輕落下去,避開笑笑後頸細軟的胎發,指尖的溫度比林凡的掌心涼,像剛碰過玻璃櫥窗。
他身上飄著淡淡的茉莉香,是上海產的 “蜂花” 香水,縣百貨大樓賣 12 塊一瓶 —— 夠買兩盒蠟筆、三本圖畫本。
上次笑笑在文具店扒著玻璃看蠟筆,眼睛直勾勾的,林凡還說 “等賣了兩件棉襖就買”,結果到現在還沒湊夠數。
這茉莉香和店裏的蘋果甜香、棉布皂角味、橡皮淡淡橡膠味混在一起,有點突兀。
王猛皺了皺眉,悄悄往林凡身邊挪了挪,褲腳蹭到貨架下的紙箱,裏麵裝著待熨的棉布童裝,帶著剛洗過的皂角味。
他胳膊肘狠狠撞了下林凡的胳膊,想給她點底氣,掌心還沾著笑笑頭發上的奶香味,暖融融的。
“林先生,別誤會。”
蘇瑾瑜輕輕把笑笑抱起來,手臂圈著她的小身子,動作有點生疏。調整姿勢時,他特意把羊絨衫的下擺撩起來,墊在笑笑屁股下 ——
怕羊毛紮著孩子嬌嫩的皮膚。
羊絨的軟蹭得笑笑咯咯笑,小肉手抓著蘇瑾瑜袖口的珍珠紐扣,指甲摳著紐扣的縫隙,亮晶晶的眼睛盯著紐扣:“舅舅,紐扣亮,像星星。”
聽到 “舅舅” 兩個字,蘇瑾瑜的手指頓了頓,原本撩著羊絨衫下擺的手慢了半拍,眼底突然亮了亮,像落了顆小星星。
他聲音又放柔了三分,連尾音都帶了點自己沒察覺的輕顫:
“我來沒有惡意。”
指尖順著笑笑的頭發往下滑,偶爾碰到笑笑的耳朵,涼得笑笑縮了縮脖子,他趕緊收回手,怕嚇著她:
“家裏直到三個月前,才找到姐姐當年留在老宅的舊掛號信。信封上寫著這個縣城的地址,紙都發黃了,邊角卷得厲害,字還是姐姐的筆跡,一筆一劃的。”
王猛在旁邊聽著,心裏更驚了 ——
他們上次找個進貨的新渠道,跑了三個批發市場,腿都跑酸了,鞋底子磨得薄了一層,才問到聯係方式;蘇家找個人,竟然能翻遍二十多個城市的檔案,像找件衣服似的,輕描淡寫。
蘇瑾瑜沒說的是,查到地址後,他們派了三個人,翻遍了近十年的暫住證檔案,紙頁上的灰塵沾了滿手;
最後還托當地教育局的人,查了全縣 8 所幼兒園的紙質入園記錄,一頁頁翻,指尖都磨出了薄繭。這些對蘇家來說是小事,對他和林凡來說,卻是想都不敢想的便利。
上次笑笑上幼兒園,他們跑了兩趟居委會開證明,第一次忘帶戶口本,第二次證明上的章蓋偏了,又跑了一趟,腿都快跑斷了。
“比對了笑笑的疫苗本,才找到這兒。”
蘇瑾瑜的指尖輕輕碰了碰笑笑的臉頰,指尖的涼意讓笑笑縮了縮脖子,往他懷裏鑽了鑽。他趕緊收回手,掌心搓了搓,想捂熱點:
“她的疫苗本上,聯係人寫的是你,每一頁都有你的簽名,字寫得挺認真,筆畫都沒歪。”
“所以,你們想怎麽做?”
林凡伸手把笑笑抱回來,手臂收得緊,指節泛白,把笑笑的臉貼在自己的胸口,能感覺到女兒小小的心跳,“咚咚” 的,像揣了隻小鼓。
王猛趕緊接話,聲音有點急,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角:
“同誌,笑笑是凡子的女兒,我們倆一起把她帶大的。從她學會走路,搖搖晃晃的怕摔著,到第一次喊‘爸爸’‘叔叔’,口水順著下巴流,都是我們陪著。
你們不能說帶走就帶走。” 他想起這一年多,每天晚上關店後,卷簾門拉下來,店裏隻剩燈泡的暖光。
他和林凡陪著笑笑玩積木,林凡教她認數字,“1、2、3”,笑笑跟著念,發音軟乎乎的;他教她搭小房子,笑笑總把屋頂搭歪,還咯咯笑。
周末帶她去巷口的小公園,笑笑蕩秋千時,他得在旁邊扶著,怕繩子晃得太厲害,這些日子比在工廠時還踏實,心裏像填了棉花,暖乎乎的。
笑笑察覺到爸爸和王叔叔的緊張,小腦袋靠在林凡肩膀上,小手攥著他的衣領,手指摳著衣領上的線頭,細白的線在指尖繞了圈。
她抬頭看林凡,聲音軟乎乎的:“爸爸,王叔叔,舅舅要走嗎?舅舅還沒陪我玩積木呢,我的積木能搭小房子,還有小窗戶。”
蘇瑾瑜的目光掃過店鋪,先落在文具區:最上層的 “北京牌” 練習本,3 毛錢一本,封麵的天安門圖案被蹭得褪色,有些本子的邊角還卷著;
中間層的橡皮 5 分錢一塊,有兩塊缺了角,是被顧客反複捏軟了又放下的,橡皮屑還沾在貨架上;
最下層的鉛筆,筆杆上的漆掉了不少,林凡怕紮手,特意把筆尖都削得鈍了點。
再看向童裝區:衣架上的棉布小棉襖掛得整齊,每件都標著價,最便宜的 15 塊,最貴的 35 塊,王猛還在每件棉襖的口袋裏塞了張小紙條,寫著 “建議手洗”;角落的紙箱裏,
放著待補的童裝,王猛剛才整理的燈芯絨背帶褲就剩 3 條,褲腰上的按扣還閃著光。他的目光最後落在收銀台旁的小搖籃裏,裏麵放著個洗得發白的布娃娃 ——
娃娃的裙子是用蘇晚晴的舊連衣裙改的,藍色碎花快看不出圖案,娃娃的眼睛是林凡用黑紐扣縫的,掉了一顆,他又找了顆白色的補上,有點不對稱,笑笑卻寶貝得很。
“你們把孩子照顧得好。”
蘇瑾瑜指尖蹭過笑笑擱在桌角的布娃娃,
絨毛軟得蹭著指腹發癢,語氣平和,目光卻黏在那布娃娃磨得發毛的碎花裙邊上,眼神軟了幾分:
“但林先生,王先生,
你們甘心讓笑笑永遠在這個隻有一家國營電影院、沒有兒童活動中心的小縣城長大嗎?”
他說的是實話。
縣城的電影院是 1978 年建的,木頭座椅棱子被磨得發亮,坐久了能硌得胯骨生疼,椅背上還沾著點黏在指縫裏扯不開的口香糖,甜膩味兒混著陳年的灰塵氣。
一場電影票價 1 塊 2,林凡和王猛隻帶笑笑看過《媽媽再愛我一次》——
那天散場時,後排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得刺啦響,笑笑趴在林凡懷裏哭,眼淚把他洗得發白的藍布袖口浸得透濕,連布紋裏都滲著鹹意。
王猛攥著皺巴巴的 5 分錢硬幣跑出去,拎回支奶油冰棍,冷絲絲的奶香味飄過來時,笑笑的哭聲才小了點。
冰碴子粘在她肉乎乎的手背上,涼得她直縮手指,冰棍化得快,糖水順著指縫往下滴,王猛趕緊湊過去舔,舌尖沾到甜得發澀的糖水,還不忘把她手裏的冰棍紙捏緊,免得碎渣掉在滿是瓜子殼的地上。
至於兒童活動中心,整個地區隻有地區市裏有一家。
王猛上次開著小貨車送貨時路過,隔著鏽跡斑斑的鐵柵欄往裏瞅,看見裏麵的滑梯 ——
鐵架子鏽得發暗,一摸一手黃鏽,蹭在褲子上洗不掉,孩子爬上去能蹭得掌心發澀。
底下連塊保護墊都沒有,是硬邦邦的水泥地,
風一吹還卷著沙粒,落在滑梯上沙沙響,他當時就想,這要是摔下來,得多疼啊。
蘇瑾瑜從公文包裏掏出個牛皮紙信封,紙邊磨得指腹發疼,油墨味混著點樟腦丸的淡味飄過來。
他把信封在林凡麵前攤開,裏麵的東西露得徹底 ——
北京第二實驗小學的介紹信,厚牛皮紙挺括,上麵的紅章印得鮮亮,邊緣還透著點暈開的紅墨;
還有一張北京少年宮體操班的報名單,粉白相間的體操服圖案印得清楚,連領口的小花邊都看得見,像極了笑笑上次在畫報上指過的樣式。
那所小學是全國有名的重點校,王猛聽縣教育局的老周說過,多少北京家長半夜就去校門口排隊,擠破頭都進不去,光讚助費就夠在縣城買套帶院兒的房子。
少年宮的體操班更不用說,教練是省隊退役的,光報名費就要 50 塊 ——
王猛手不自覺攥緊了褲縫,粗布磨著掌心的老繭,50 塊的數兒在腦子裏轉得發沉。
上次湊錢給笑笑買退燒藥,
還是他和林凡把抽屜裏的鋼鏰兒都倒出來,一枚枚數著湊夠的,連一分的都沒落下。
“蘇家能讓笑笑六歲去北京學體操,
穿專業的練功服,軟乎乎的,摸上去就像家裏新彈的棉被裏子,不會起球,也不會磨皮膚。”
蘇瑾瑜指尖在
介紹信上敲了敲,力道不輕不重,每一下都像敲在兩人心上,
“教練一對一教,不會像縣城這樣,想找個教跳舞的老師都得托人打聽。”
“八歲帶她去北京動物園看大熊貓,
去北海公園劃小船,住前門的國營招待所。
房間裏有暖氣,冬天不用裹著厚棉襖縮手縮腳,
夜裏睡覺腳都是暖的,不會像家裏這樣,得揣個熱水袋才能睡著。”
“十二歲進市重點中學,用最好的教輔資料,
字印得清楚,紙也厚實,不會像縣城書店裏的那樣,邊角都卷了毛,還缺頁。”
他頓了頓,
目光掃過林凡手邊沾著麵粉的圍裙 —— 剛給笑笑烤完餅幹的痕跡還在,
“還有老師上門補課,不用像縣城的孩子,天不亮就自己騎二八大杠去書店,冬天風大,臉都能吹得通紅,手凍得握不住車把。”
最後一句,他聲音壓得低了點,誘惑卻更足:
“這些,不是你們守著這家賣點心的小店能給的。”
話音落時,窗外傳來巷口賣糖人的吆喝聲,
“甜糖人哎 ——” 的調子飄進來,襯得店裏櫃角那點笑笑上次打翻的糖水印,更顯單薄了。
“我能給她每天晚上講睡前故事,講《小熊溫尼》講到她呼吸變沉。
她的小手總攥著我的食指,指節捏得發白,掌心的汗浸得我指腹發潮 ——
每次我想抽手給她蓋被,她都會攥得更緊,眼睫毛在台燈下掃出小扇子似的影子,像怕我順著月光走了似的。”
林凡把牛皮信封往回推,指節抵著信封邊緣,把邊角捏得發皺。
聲音不高,卻壓過了窗外巷口的自行車鈴聲,每個字都像浸了水的釘子,砸在空氣裏悶響。他指尖泛著白,連虎口處的舊繭都繃得發緊。
王猛搓了搓手,指腹還留著白天修車鏈的機油味,開口時帶著點急:
“我能在她幼兒園放學時,騎著二八大杠去接她。車筐裏總塞塊橘子糖,糖紙蹭著鐵網子響,曬了一下午的糖,剝開來能聞著甜絲絲的橘子香。
她接過去時,手心的汗會沾在糖上,含在嘴裏能甜到放學的路盡頭;
能在她想玩滑梯時,陪她去小公園。
滑梯杆上的灰蹭得手心發澀,我就掏出口袋裏疊得方方正正的舊毛巾,把座位擦得亮堂堂的。
要是她腳滑摔下來,‘咚’的一聲悶響,我能撲得比誰都快 ——
膝蓋磕在水泥地上也不覺得疼,先把她抱起來拍土,能摸到她後背衣服上的草屑,還有她哭時蹭在我袖口的眼淚。”
他說著就頓了頓,喉結滾了滾 ——
上個月笑笑摔破膝蓋,老師托人捎信來時,他和林凡正騎著車去進貨。
車鬥裏的童裝撒了一地,一件粉色小衛衣勾在鐵條上,領口扯得變了形;鉛筆滾得老遠,有的筆帽掉了,筆芯斷在路邊的排水溝裏。
兩人沒顧上撿,林凡蹬車的腳都快飛起來,車鈴 “叮鈴鈴” 響得斷斷續續,混著兩人的喘氣聲。
到了幼兒園,笑笑哭著撲進林凡懷裏,小胳膊圈著他的脖子,眼淚鼻涕蹭在他洗得發白的襯衫上。
王猛轉身就往小賣部跑,第一家碘伏剛賣完,老板喊著 “隔壁巷口還有”,他跑過去時鞋底沾了泥,推門時風鈴 “叮鈴” 響。
拿到碘伏時,玻璃瓶涼得攥手,還順帶買了包草莓味的創可貼 —— 他記著笑笑愛挑帶圖案的。
“上個月笑笑摔破膝蓋,她哭著找的是我和王叔叔,不是什麽體操教練。”
林凡的喉嚨發緊,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他抬手揉了揉眼角,指腹沾了點潮氣:
“她要的不是北京的話劇,是關店後,我和王叔叔陪她在門口跳十分鍾橡皮筋。
橡皮筋是紅色的,拉起來帶著勁,她跳壞了,我就蹲下來接,手指捏著斷口處,能摸到上麵的汗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