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第一把火穩定人心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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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5 年初冬的北京,西伯利亞寒流裹挾著沙礫掠過長安街,一路向東撲向紅星第二服裝廠。
    這座盤踞在東郊工業區的老廠房,曾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華北紡織業的標杆 ——
    上世紀 70 年代,它生產的 “燕山牌” 的確良襯衫憑耐穿挺括的特質,占據北方供銷社 60% 的貨架;
    80 年代,其改良版中山裝成為機關單位、國企職工的標配,車間裏 28 台德國進口縫紉機日夜轟鳴,鼎盛時年利稅突破 800 萬元,獎狀貼滿整整一麵榮譽牆。
    而如今,這一切都被時代轉軌的塵埃覆蓋:廠區主幹道的柏油路開裂,露出底下的碎石;車間裏半數機器蒙著厚厚的防塵布,金屬部件在潮濕空氣中鏽出暗紅斑紋;
    斑駁牆體上 “工人階級領導一切” 的紅色標語,被雨水衝刷得隻剩模糊輪廓,唯有梧桐樹梢懸著的冰淩,在慘淡日光下折射出銳利而脆弱的光,像極了這家老廠的命運。
    彼時,中國正處在國企改製的深水區。
    據國家統計局數據,1994 至 1995 年間,全國共有近 3 萬家國有工業企業啟動改製,其中 70% 麵臨設備老化、產能過剩的困境,近千萬職工麵臨下崗、轉崗的命運。
    紅星二廠便是其中之一:
    連續三年虧損,負債達 1200 萬元,238 名職工已有半年未足額領到工資,原廠長帶著技術骨幹跳槽後,留下的隻剩陳舊的生產線和一片惶惑。
    當林凡 ——
    這位年僅三十五歲、名下 “笑笑寶貝屋” 童裝店剛在京城站穩腳跟的年輕商人,以承擔全部債務、保障職工基本工資的條件接下這個 “包袱” 時,不僅廠區職工議論紛紛,就連行業內也一片嘩然:
    “一個做童裝零售的毛頭小子,想盤活老國企?怕不是來撿便宜的!”
    所有人都預判會迎來一場 “減員增效” 的資本清洗 ——
    畢竟同期北京另一家國營針織廠改製時,新老板第一時間裁掉了 40% 的老職工,引發了長達半個月的停工。
    然而,交接頭三天,林凡的舉動讓所有人瞠目結舌。
    他沒踏進裝修一新的廠長辦公室半步,反而終日 “紮” 在彌漫著機油與棉絮味的車間裏:
    清晨七點就戴著安全帽出現在車間門口,指尖撫過生鏽的齒輪,感受著金屬冷卻後的僵硬;中午和工人擠在食堂,捧著搪瓷碗聽他們抱怨工資拖欠、子女入學難;
    傍晚蹲在廠區花壇邊,看老工人摩挲著工具櫃裏的剪刀與皮尺,眼神裏滿是不舍。
    三天下來,他的筆記本上記滿了密密麻麻的字跡,不僅有設備型號、生產流程,更有每個職工的工齡、技能特長甚至家庭困境。
    他漸漸洞悉了比設備老化、債務高企更棘手的症結 ——
    那是一種浸透骨髓的 “人心慌”,是 238 名職工在命運懸而未決時,用沉默、審視與歎息織成的無形壁壘。
    58 歲的王師傅是廠裏的老縫紉工,從 18 歲進車間算起,三十年光陰都耗在了縫紉機前。
    他的右手食指因為常年頂針引線,結著厚厚的老繭,那把德國產的裁縫剪刀被他磨得鋥亮,刀刃上還刻著自己的名字。
    得知工廠改製,他連續幾夜失眠,枕頭下壓著全家的戶口本 ——
    老伴患有類風濕關節炎,兒子剛考上大學,全家就靠他每月三百多元的工資糊口。
    “新老板肯定要裁掉我們這些老家夥,” 他私下裏跟老夥計們歎氣,“我這手藝除了做衣服啥也不會,真下崗了,一家老小喝西北風去?”
    說著便摩挲著剪刀,指腹蹭過冰冷的金屬麵,像是在守護最後一絲尊嚴。
    質檢主任張桂蘭今年 45 歲,是廠裏為數不多的大學生,1985 年剛進廠就參與製定了檢驗手冊。
    那本泛黃的手冊被她用塑料皮包裹著,紙頁上的折痕如眉間的溝壑般深重,每頁都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批注。
    可如今,市場上的童裝、休閑裝要求更靈活的檢驗標準,而她手裏的手冊還執著於 “針腳密度每厘米不少於 8 針”“衣長誤差不超過 0.5 厘米” 的老規矩。
    “現在的年輕人都愛穿寬鬆款、個性款,”
    她拿著一件市場上流行的牛仔外套,對著手冊反複比對,眼神迷茫,
    “新老板要是換了新設備、新標準,我這十幾年的經驗不就成了廢紙?”
    就連 22 歲的年輕學徒小李也躲在牆角竊竊私語。
    他是三年前從紡織技校畢業的,學的是傳統縫紉工藝,最擅長做中山裝的翻領裁剪。聽說新老板要引進進口電腦縫紉機,他心裏直打鼓:
    “我隻會用腳踏縫紉機,電腦操作一竅不通。之前隔壁針織廠改製,好多年輕學徒因為不會用新設備被辭退,我可不想剛上班就失業。”
    他的工具包裏還放著技校的畢業證書,照片上的小夥子笑容青澀,如今卻滿是焦慮。
    這種集體性焦慮並非紅星二廠獨有。
    據《中國勞動統計年鑒》記載,1995 年國企改製過程中,有 34.7% 的企業出現職工抵觸情緒,28.2% 的企業因職工擔心失業而導致生產效率下滑,
    部分企業甚至發生設備被故意損壞、生產原料丟失的情況。
    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 “軟阻力”,比財務報表上的赤字更具破壞力 ——
    設備可以更新,債務可以償還,但人心散了,再先進的生產線也難以運轉。
    林凡站在車間中央,
    看著那些沉默的背影、警惕的眼神,忽然明白:
    要盤活這家老廠,首先要焐熱一顆顆冰涼的心。
    林凡比誰都清楚,紅星二廠這潭死水,早已被三年連續虧損、兩次改製失敗的寒意凍成了堅冰。
    三個月前,原廠長卷款跑路的消息像寒流席卷廠區,留下的是拖欠兩月的工資、堆積如山的滯銷庫存,還有 238 顆在迷茫中逐漸冷卻的心 ——
    老工人擔心工齡清零,年輕人琢磨著跳槽轉行,就連市國資委牽頭的改製方案,也因職工的集體抵觸三次擱淺。
    要融化這層冰,空洞的口號毫無意義,唯有把信任的根係紮進最貼近工人的現實土壤。
    他拒絕了辦公樓裏鋪著猩紅地毯的會議室 ——
    那地方曾見證過太多空頭承諾,如今隻剩斑駁牆皮和職工們的抵觸情緒。
    林凡的選擇是一號車間,這座 1985 年建成的廠房,不僅誕生過 1996 年市級優質產品金獎,更承載著三代紅星人的青春:
    老技工們在這裏度過了半輩子,年輕女工的母親或許也曾在同一台機器前縫紉。
    車間中央,三台 1998 年出廠的老式平縫機靜靜矗立,漆皮剝落如歲月的鱗片,卻被工人們下意識擦拭得鋥亮 ——
    即便工廠瀕臨倒閉,這些 “功勳設備” 仍是他們心中的精神圖騰,刻錄著紅星廠年產 300 萬件童裝、占據北方市場 12% 份額的輝煌過往。
    台下,238 名職工站成一片灰藍色的海洋,工裝袖口磨得發亮,卻依舊整齊。
    62 歲的王師傅攥著印有 “1998 年度先進生產者” 的搪瓷杯,指節因常年踩縫紉機而變形彎曲,杯沿被牙齒咬出淺淺的凹痕 ——
    他在這裏幹了 40 年,親眼見工廠從門庭若市到門可羅雀,上個月剛給兒子湊齊婚房首付,就怕失業斷了月供。
    24 歲的小敏絞著衣角,睫毛上沾著細碎的絨毛,她剛進廠兩年,每月 3800 元的工資要還房貸、養重病的母親,前幾天已經偷偷投了五家服裝廠的簡曆。
    空氣凝固如未幹透的水泥,唯有此起彼伏的呼吸聲在空曠車間裏交織,夾雜著幾聲壓抑的咳嗽,連窗外的麻雀都不敢高聲鳴叫。
    “老師傅們,工友們,我叫林凡,首先是個想給孩子做件好衣服的父親。”
    清亮而堅定的聲音如春雷炸開沉寂,沒有麥克風,林凡的聲音卻順著車間的梁柱回蕩,每個字都像帶著溫度的石子,撞擊在眾人心坎上。
    他向前走了兩步,停在***師傅的工位旁 ——
    那台老式平縫機的針板上,還留著昨天縫製的嬰兒口水巾樣品。
    “昨天,我蹲在這裏看了整整一下午,李師傅的針腳密度達到每英寸 16 針,誤差不超過 0.1 毫米。”
    林凡舉起樣品,陽光透過高窗落在細密的針腳上,
    “大家可能不知道,現在國內童裝行業的平均針腳密度是 1012 針,燕莎、SKP 裏的國際品牌,最高標準也才 1214 針。
    李師傅的手藝,比國際大牌還精!”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一張張緊繃的臉:
    “紅星二廠的魂,從來不是這些鏽跡斑斑的機器,也不是牆上蒙塵的獎狀,而是你們手上這代代相傳的‘指尖功夫’!
    是王師傅給羽絨服鎖絨時,二十年零跳線的穩;是小敏給公主裙縫蕾絲時,毫米不差的準;是李師傅這堪比精密儀器的針腳 ——
    這些,才是用錢買不來的寶貝!”
    話音未落,角落裏的***猛地掐滅煙頭,煙蒂在地上滾了兩圈,那雙被老花鏡遮蔽多年的眼睛,第一次迸發出灼熱的光亮,像被風吹燃的火星。
    林凡趁勢舉起厚厚的職工名冊,封麵已經被翻得卷邊,上麵密密麻麻記著每個人的工齡、技能、家庭情況 ——
    這是他花了半個月,一個個工位走訪記下的。他的聲音如重錘擊鼓,每一句都擲地有聲:
    “今天,我立三條規矩,白紙黑字寫進勞動合同,市國資委的張主任就在這裏見證,絕不反悔!”
    人群中響起一陣輕微的騷動,張主任站起身,衝大家點了點頭 ——
    這位參與過七家國企改製的老幹部,之前從沒見過哪個新廠長會提前摸清每個職工的底細。
    “第一,全員留任!”
    林凡的聲音陡然提高,
    “不管是幹了四十年的老師傅,還是剛進廠的年輕人,一個都不裁!
    工齡 20 年以上的老技工,月薪直接上浮 10%,這是對你們堅守的回報;年輕工友保底工資 5000 元,比現在足足多 500!”
    話音剛落,人群裏傳來幾聲壓抑的抽氣聲,小敏的手不自覺地鬆開了衣角,王師傅握著搪瓷杯的手微微顫抖。
    “第二,設‘技能補貼’!”
    林凡指向車間門口剛運來的幾台嶄新設備,“這是日本 JUKI 新型智能縫紉機,能提高 30% 的效率,還能做立體剪裁。
    首批學會操作並通過考核的,每月再補 500 到 1000 元!
    我知道老夥計們怕學不會新技術,但豐田汽車為什麽能成為行業標杆?靠的就是‘員工智慧’管理 ——
    他們相信,工人的技能提升,才是企業的核心競爭力。咱們紅星人的‘指尖功夫’加上新技術,一定能做出更好的童裝!”
    “第三,年底效益達標,全員分獎金!
    最低發兩個月工資,上不封頂!”
    林凡的目光堅定,“大家可能聽過海爾張瑞敏砸冰箱的故事 ——
    1985 年,張瑞敏砸掉 76 台不合格冰箱,不是為了浪費,是為了立起‘質量為王’的規矩。
    今天我不砸機器,我給大家漲工資、保崗位、教技術,就是要讓大家安心做質量!
    隻要咱們守住這‘指尖功夫’,把每件童裝都做成精品,就不愁沒訂單,不愁拿不到獎金!”
    人群徹底活躍起來,有人顫聲問:
    “林廠長,真不裁員?我們這把年紀,出去可沒人要啊!”
    林凡走到那位老工人麵前,指著牆上新貼的 Lo——
    那個咧著嘴的橙色小太陽,邊緣還帶著新鮮的膠水痕跡:
    “我以‘笑笑’品牌擔保!這個品牌,取自‘讓孩子笑得開心,讓工人笑得安心’。
    將來你們走出廠門,別人問起身份,要讓人家豎起大拇指說:‘嘿,紅星二廠做童裝的,手藝好、待遇高,好樣的!’”
    “那技能補貼真能兌現嗎?”
    小敏怯生生地問,眼裏的迷茫已經被期待取代。
    林凡笑著點頭:
    “下周就請廠家來培訓,培訓期間工資照發,學會就補,每月打卡,絕不拖欠!”
    張主任補充道:“這些承諾都會寫進改製協議,國資委全程監督執行,大家放心!”
    車間裏響起久違的掌聲,像春雨落在幹涸的土地上。
    王師傅摩挲著搪瓷杯上的 “先進生產者” 字樣,眼眶有些濕潤;
    ***重新點燃一支煙,卻沒抽,隻是看著那台老式平縫機,嘴角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小敏掏出手機,默默刪掉了求職軟件裏的簡曆。
    陽光透過高窗,照在橙色小太陽 Lo 上,也照在每個人臉上,那層積鬱已久的堅冰,終於在信任的暖意中,開始悄悄融化。
    改革浪潮在林凡擲地有聲的承諾中洶湧而起。
    當天下午,“技術革新小組”在舊倉庫掛牌成立。
    林凡力排眾議,推舉***擔任組長,配以兩名東華大學畢業的年輕設計師。
    起初,老匠人與學院派的碰撞猶如水火:
    李師傅對著電腦繪製的效果圖直皺眉頭:
    “這卡通恐龍圖案顏色太跳,縫線肯定不服帖!”
    年輕設計師小王卻不急不躁,遞過平板電腦:
    “師傅您看,這是故宮藏品裏的‘螭虎紋’,我們想改造成童裝刺繡。但機器繡總顯得生硬,孩子穿著癢。”
    這句話如鑰匙般打開了***珍藏四十年的“針線匣子”。
    他抽出特製蠶絲線,指尖輕撚繡花針,在碎布上演示起“盤金繡”的獨門絕技:
    “手腕要鬆三分,針尖斜著進,讓金線盤出立體感……”年輕設計師們看得目不轉睛,連夜將傳統針法數據化,輸入新引進的德國蔡司刺繡機。
    思想的壁壘一旦打通,創新的活水便奔湧而來。
    曾經蒙塵的車間仿佛被施了魔法:
    老會計趙秀英翻出八十年代的“成本核算筆記”,幫年輕經理重構供應鏈模型;
    退伍軍人出身的保安隊長帶著青年職工,把廢棄倉庫改造成“童裝安全測試實驗室”,用林凡設計的“拉扯模擬器”反複檢驗紐扣牢固度。
    最令人動容的是,當林凡提出“要在羽絨服內襯繡上防走失二維碼”時,整個車間爆發出驚人的創造力:
    老版師改良了旗袍嵌條工藝,讓二維碼繡花不影響麵料舒適度;
    年輕電工自製定位裝置,使繡花精度提升至99.7%。
    短短三周,這個新舊交融的團隊不僅消化了全部新技術,更研發出“可調節腰圍的童褲”“抗菌防蟎校服”等五項專利。
    機器的轟鳴聲裏,混雜著老工匠傳授“歸拔”技法的沙啞嗓音與年輕人口中迸出的“模塊化生產”新詞,空氣裏飄散著棉絮與希望交織的味道。
    正當流水線重現生機時,一輛黑色奧迪A6悄然停靠在廠區門外。
    車內,燕京市委書記蘇瑾國的秘書放下望遠鏡,對後座的身影低語:“書記,林凡這小子確實有點門道。
    不過……他那個‘笑笑寶貝屋’的原始資金來路,查到現在還是謎。”被稱為書記的中年男子指尖輕叩皮質座椅,玻璃窗映出他深邃的眉眼——
    那是蘇家二代中執掌權柄的蘇瑾國。
    “王猛背景查清了?真是普通工友?”他沉吟道,“林凡在收購談判中,對服裝行業數據的精準把控不像新手,倒像背後有高人指點。”
    此刻的車間裏,林凡正俯身觀察新樣衣的縫線,無人察覺他瞳孔中一閃而過的微光——那是“透視之瞳”在檢測麵料纖維密度,“活體數據庫”正比對全球童裝安全標準。
    當他指尖拂過繡著小太陽的商標時,突然對王猛吩咐:
    “下周你親自去趟上海,接觸那家德資檢測機構。
    另外……”他頓了頓,目光投向窗外漸沉的暮色,“查查最近有沒有陌生人在廠區周邊拍照。”
    夜幕籠罩四合院時,蘇晚晴為伏案工作的林凡披上外衣。
    台燈下,
    攤開的設計圖角落,
    隱約可見幾行神秘公式——
    那是“武學算法”對工人動作效率的優化模型。
    “爸今天來電話,”妻子輕聲說,“問你要不要參加下月工商聯的座談會。”
    林凡揉著眉心輕笑,眼底卻掠過一絲凝重。
    他知道,這場實業突圍戰才剛剛拉開序幕:
    車間裏老工匠們眼中重燃的火焰能否持續灼燒?暗處窺探的資本巨鱷何時會露出獠牙?
    而蘇家老宅書房內,蘇老太爺蘇定方摩挲著陶瓷茶杯,對長孫蘇瑾華歎道:
    “林凡這孩子,像極了當年在朝鮮戰場用繳獲電台組裝通訊設備的我……
    但他身上那種看穿一切的能力,究竟從何而來?”
    窗外,1995年的初雪悄然飄落,覆蓋了這座古都的斑駁與新生。
    而在紅星二廠最高處,
    那枚新豎起的“笑笑”標誌在雪光中熠熠生輝,
    仿佛在無聲宣告:
    一個關於匠心與變革的傳奇,正揭開驚心動魄的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