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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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夢。”
    迎上裴書宴的目光,莫逢春的嗓音微冷。
    “我做了夢。”
    見莫逢春有傾訴的欲望,裴書宴拿出紙和筆,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很是溫和地詢問。
    “是什麽樣的夢?”
    莫逢春對林景堯極度厭惡的原因,可能僅僅是因為一場夢,陸婉有些不解,卻沒有貿然打斷兩人的對話。
    而陸望澤因著莫逢春的話,忽然想起自己被佛祖追著打的夢,便覺得因為做夢而對某些現實存在的東西產生陰影,也是正常的。
    除非必要,否則莫逢春不怎麽喜歡跟人對視,她垂下眼睫,語速很慢。
    “夢見那天下午,陸阿姨邀請我去她家吃點心,臨走前,我告訴她,莫宇業想要跟她結婚,是為了騙保。”
    陸婉一聽,順勢坐在莫逢春的床邊,握住她的手。
    “傻孩子,那不是夢,一切都過去了…”
    眸子輕轉,莫逢春看著她的臉,搖了搖頭。
    “是夢,後麵是不一樣的。”
    陸婉愣住,便聽莫逢春接著道。
    “夢裏,莫宇業沒有踩空墜樓,反而是我差點被他推下樓,林景堯意外幫了我,他當時敲門給我送作業本,正好打斷了莫宇業的暴行,所以我逃過一劫。”
    陸望澤胸口酸澀。
    即便是莫逢春的夢裏,林景堯都充當著保護她的重要角色。
    “後來,莫宇業借口我生了重病,要我在家養傷,短期內不允許其他人看望我,他家暴的事情沒有敗露,還活得好好的。”
    聽到這裏,陸婉像是有所預感,她麵色煞白,手指都有些冰涼。
    莫逢春的夢中,莫宇業沒有死,那麽他想要利用她騙保的事情也就還沒有結束。
    而她和陸望澤即便猜測到莫逢春會被遷怒,也不敢深想莫宇業會如何對待莫逢春。
    如果真是那般的情形,她會怎麽做呢?
    心髒傳來刺痛,陸婉抿著唇,盡量保持平靜,身體有些僵硬。
    陸望澤也有所察覺,他的眼皮猛跳,脊背攀爬寒意。
    莫逢春像是沒注意到陸家母子的異樣和緊繃,她隻是看著兩人,依舊用著陳述的語氣。
    “夢裏,沒過幾周,陸阿姨你就帶著陸望澤搬家了,當時我還在家裏躺著養傷。”
    “我得知這件事時,已經又過了兩周,是林景堯來看望我時,告訴我的,他說你們走的很急,沒跟任何人告別。”
    隱約的設想,被莫逢春這番話證實,陸婉和陸望澤瞳孔猛縮,都感到窒息般的愧疚和慌亂,久久回不過神。
    裴書宴簡單記錄了莫逢春的發言,唇瓣仍舊保持著適當的弧度。
    “目前看來,林同學在你的夢境中,似乎扮演著極其重要的正麵角色,那麽,他的形象,又是如何轉變成惡劣到你無法接受的程度?”
    莫逢春又開始覺得反胃,黑發壓著脊柱,眼皮很薄。
    “陸阿姨和陸望澤搬走後,我跟林景堯上了同一所大學,大學畢業後,他跟我告白,我同意了,工作了幾年後,我們順其自然地結婚。”
    陸望澤喉嚨發幹,他隻覺得莫逢春的話像是失真扭曲的磁帶,伴隨著不真切的雜音,刺激得耳膜刺痛。
    “結婚一周年紀念日的時候,我才得知他早已出軌了半年,出軌的對象還是個男人,而那個男人就站在門外,等著林景堯跟我攤牌。”
    夢境陳述到這個階段,已經顯現出明顯的不真實和跳躍了。
    若莫逢春的夢境,前部分還能與現實扯上關係,那麽後半部分,在他人聽來,就已經成了完全虛構的荒唐產物。
    可莫逢春的肩膀在顫抖,顯然是完全沉溺在那可怕的夢境中了,她的眸子黑壓壓的,像是濃鬱的墨汁,唇瓣很淡。
    “那個男人闖進屋子,他打了我,就像是莫宇業那樣打我,我沒有可還手的餘地,我…”
    即便語氣仍舊冷淡,甚至表情都像是死寂的枯木,可其餘三人還是能捕捉到莫逢春此刻的壓抑和絕望。
    “這一切都是林景堯帶來的,他背叛了我,所以我死不瞑目。”
    這樣濃鬱負麵的情感,像是散在空氣中的水汽,黏在聽眾裸露的肌膚,濕漉漉的。
    莫逢春看著裴書宴,眸底翻湧著粘稠的情緒,她一字一句道。
    “沒錯,我恨他。”
    “隻要看到他,那些畫麵就不斷在腦海裏重複,令我抓狂,令我崩潰。”
    “他做了那種事情,我難道不該厭惡他嗎?我甚至恨不得他立刻去死。”
    若說裴書宴對莫逢春的第一印象,就是單薄灰色的模糊影子。
    那麽這一刻,她所燃燒出的那股強烈的怨恨與不甘,就成了最完美的顏料,令她灰敗的形象,變得詭譎又迷人。
    太漂亮了。
    心跳加速,裴書宴近乎是赤裸裸地盯著莫逢春,隻是這扭曲的情感被鏡片模糊遮蓋了幾分露骨。
    “逢春,可你也說了,那是夢啊。”
    陸婉瞧見莫逢春狀況不太對,連忙開導她。
    “夢都是相反的,現實是莫宇業已經死了,我和望澤也沒有走,景堯更是什麽都沒錯,一切都…”
    話還沒說完,裴書宴就笑著打斷了陸婉的話。
    “陸夫人,我知道你想要盡快幫莫逢春患者冷靜下來。”
    “可是,就算夢境是虛構的,但莫逢春患者此時感受到的情緒與痛苦都是真切的,請不要連同所謂夢境,一起否認她真實的感受。”
    陸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確實不太好,麵上有些不自在, 沒有再多說,隻是擔憂地看著莫逢春。
    阻止了陸婉打亂問診節奏,裴書宴這才重新看向莫逢春。
    “莫逢春患者,很感謝你願意跟我分享這些真實感受,也很感謝你願意相信我。”
    “我認為你目前的狀況,可能是因為遭受了父親家暴以及他意外墜樓等重大應激創傷事件,所引發的急性應激障礙以及情緒障礙。”
    “父親這個形象,本該是兒女格外信任的,以及可以依靠的正麵形象,可你的父親顯然並不合格。”
    “莫宇業對你的好隻是為了演給外人看,從而滿足自己的扭曲心理,暗中對你實施暴力行為,則是他無能的發泄方式。”
    眼睫落下陰翳,半遮眸底的冷淡,裴書宴的嗓音卻溫和至極。
    “父親這個身份是親人,潛意識中,林同學應該也是你可依靠且信任的人,所以,你在現實中,從父親那裏遭受的創傷情感,經刺激後,不受控地轉移到了與林同學的關係上。”
    “夢境中,你說林同學意外阻止了父親的家暴,救了你一命,陸家人搬走後,陪在你身邊的也隻有林同學,這說明,你潛意識裏很信賴他。”
    “但夢境後期,你見到他出軌了男人,甚至被他的情夫殺死了,這其實是你內心極其不安,對親密關係的不信任導致的情緒投射。”
    把鋼筆放回口袋,裴書宴當著莫逢春的麵,把桌子上的兩個毛球掛件扔進垃圾桶。
    “你對林同學的強烈過敏,實際上是情緒的異常反應,屬於創傷後情緒失調的一種體現,如果不及時治療,可能會影響你今後的正常認知和情感反應。”
    陳述完自己的診斷,裴書宴很是貼心地給三人時間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