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還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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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
    潮濕濃鬱的水汽,貼在身上濕漉漉的布料,側臉的劃傷,淡淡的血腥味道,鹹澀的眼淚,與泡軟發黴的心髒。
    林景堯知道自己又開始做夢了。
    “那就幫我逃出去。”
    懷裏的莫逢春像是一片潮濕的烏雲,她的嗓音寒涼,在聒噪的雨聲中顯得模糊而朦朧。
    “成為我的共犯。”
    莫逢春攀著他的肩膀說出這句話,林景堯看不到她的表情,隻覺得她的黑發是被打翻的墨水,蜿蜒在肌膚與布料,濃烈至極。
    心髒成了青蛙的聲囊,頻率聒噪。
    林景堯想問問夢中的莫逢春,為什麽他會做這樣奇怪的夢,為什麽現實的她會突然對他過敏,為什麽夢境和現實會有奇異的交叉點。
    可他什麽都說不出來。
    他是寄托在夢境中林景堯身上的一縷孤魂,無法改變故事走向,隻能作為旁觀者看著這場荒誕卻真實的夢境。
    “…共犯?”
    林景堯有些遲鈍地重複,像是還沒反應過來這個詞是什麽意思。
    這短暫的擁抱,由莫逢春主動開始,也由她主動結束。
    懷裏的人與他拉開距離,林景堯望著麵前的莫逢春,眼睫濡濕,側臉的劃痕明顯,唇角被血珠洇紅。
    “就是共同犯罪。”
    他聽到莫逢春這麽說。
    閃電突如其來,轟鳴聲刺耳,冷冽的白光驟然爆發又頃刻消散。
    明與暗將莫逢春分割,林景堯睜大了眼睛,卻依舊看不清她此時的表情,捉不住她的情緒。
    “逢春,你沒必要為了他搭上自己,一定還會有其他辦法的…”
    他伸出手,想要握住莫逢春的手腕,卻隻抓住了她陰濕的衣角,微微用力,那藏在布料裏的雨水,便順著攥緊的拳頭,一滴滴砸在地麵。
    一位從小就被道德規範約束長大的乖孩子,怎麽可能輕易接受這種犯罪的暴論?
    林景堯無法認可這種玉石俱焚的行為,他也不願意眼睜睜地看著莫逢春誤入歧途。
    不知是不是錯覺,這句話剛說完,林景堯就覺得麵前的莫逢春離他更遠了。
    “沒有辦法了。”
    莫逢春垂下眼睫,扯開他的手,放在身側的那把匕首,被她重新握在手裏,上麵還殘留著血漬,仿佛大雨都衝刷不掉她的罪孽。
    “莫宇業惜命,所以一定會及時叫救護車,但他也怕自己的真麵目暴露,所以不會將今晚的事情聲張出去,更不會主動報警。”
    眼睫抬起,莫逢春的眼睛比夜色還要濃黑,她把手中的匕首對準林景堯,刀尖距離他側臉的劃傷隻有半指距離。
    “林景堯,你臉上的傷是沒辦法遮掩的,莫宇業很快就會猜到今晚拉著我離開的人是你,你覺得他會怎麽做?”
    人會在麵臨威脅時身體僵硬,眼前的匕首折射出微冷的光,林景堯卻沒有推開,他隻是看著莫逢春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就算他知道了,也不會輕易對我下手,他什麽都做不了。”
    “是啊,他什麽都不會對你做。”
    莫逢春的聲音很低,手腕反轉,那原本對著林景堯的匕首,刀尖便重新對準了她的脖頸。
    “可他大概率會用我來逼迫你,不讓你說出撞見他家暴的事情,如果你執意暴露,他可能會破罐子破摔帶著我搬家。”
    攥著匕首的指節凸起泛白,莫逢春的唇色淺淡,刀尖抵在肌膚,有血滲出,順著脖頸滑落。
    “你覺得他出院後,還會輕易放過我嗎?”
    耳膜嗡鳴,林景堯想要搶奪莫逢春手裏的匕首,阻止她自毀的行為,可莫逢春死死不放手,他怕二次傷害莫逢春,不敢再輕舉妄動。
    “逢春,我們好好說,你不要這樣…”
    莫逢春像是沒聽到他的話,麵無表情地盯著他,匕首下劃,脖頸落了一道細長的傷疤,劃痕與林景堯臉上的相似。
    “這是我還給你的,林景堯。”
    眼睛酸澀,林景堯的肩膀顫抖,他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開始洶湧。
    “我有讓你還嗎?你能不能不要自顧自地做這種事!”
    他似乎是生氣了,竟突然抬起手,用手背揉搓著自己臉上的劃痕,力氣很大,那原本止血的傷痕,又開始洇出血珠。
    “我一點都不疼,我也沒有怪你,你為什麽…”
    聲音哽咽,他半晌說不出話,像是張口呼吸到的不是空氣,而是鹹腥的海水。
    相比他的失態與狼狽,莫逢春近乎平靜到冷漠,她的匕首蜿蜒著血紅的痕跡,顯得格外妖異。
    “你就當今晚沒出過門,什麽都沒看到,我跟莫宇業的事情,你也不用操心,你隻要過好你自己的人生就好了。”
    莫逢春不再看他,而是將匕首上的血在深色外套上擦了擦,脖頸處的傷痕,淌出血跡,被深色的領口布料吞噬。
    “我早就跟你說過,我們是不一樣的的,你幫不了我,也沒有義務幫我,你若是還惦記著我們這些年的感情,就不要壞我的事。”
    直到那匕首上的血跡被擦去,莫逢春才重新看向麵色慘白的林景堯。
    “我不想死得那麽窩囊,更何況,最該死的人也不是我。”
    她說著,彎腰從生鏽狹窄的滑梯下離開,重新回到雨幕。
    又一次。
    她又一次推開他。
    埋貓的那個雨夜,莫逢春把外套還給他,退出了他的雨傘。
    發燒感冒的那天,她不願意跟他交心,自顧自選了燕北大學。
    現在,因為他無法成為她的共犯,所以她寧願劃傷自己,也要跟他一刀兩斷。
    這是最後一次了。
    林景堯有預感。
    如果他不能踐踏自己堅守的準則,來換取莫逢春的信任與感情膠合,他們兩個,從今晚之後,就不會再有任何多餘的交集了。
    莫逢春的未來,需要莫宇業血祭,如果不成功,她就會死掉,就像那隻四肢被砍斷,死在雨夜的貓咪。
    雨越下越大,莫逢春的背影越來越模糊,林景堯看了眼身側放置的雨傘。
    想起莫宇業拖拽毆打莫逢春的場麵,格格不入的暴戾與憤怒堆積在身體裏,他不適應到五髒六腑都在攪動,竟控製不住地幹嘔。
    為什麽法律不能懲戒這些人渣?
    為什麽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如今聽來隻是騙小孩子的童謠?
    為什麽被壓榨的一方,為了反抗暴力就必須要鋌而走險?
    林景堯想不明白。
    他遵守的公道正搖搖欲墜,殘垣斷壁中是莫逢春越來越遠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