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雨太大了

字數:4455   加入書籤

A+A-


    林景堯早已走遠。
    歸緣看了眼手裏盛著黃豆的袋子,眉頭無意識地皺起,眼裏有久久不散的疑惑。
    他好像也曾給過誰一小袋炒黃豆。
    以及,他明明是第一次見那位施主,卻莫名生了厭惡心。
    這些違和與不安壓在歸緣心中,他側身詢問善覺。
    “師父,我不曾見過那位施主,也並不了解他,為何與他第一次見麵卻有了不喜?”
    善覺斂了神情,輕輕拍了拍歸緣的肩膀。
    “厭惡本質是【分別心】作祟,覺得對方【不如己意】,殊不知,佛有曰,是法平等,無有高下,心念皆在無常變化,一切不過是【五蘊】的暫時聚合。”
    歸緣深思,動搖的心神逐漸澄澈。
    “【自性】常變,應當自由處之,自在應對,我與他同為苦海眾生,理應明白厭惡不過是主觀感受,如此,厭惡之心方可漸消。”
    聞言,善覺笑了笑。
    “說的不錯,感受隨心念而生,也可隨智慧而轉,佛法無法消除所謂感受,但以慈悲麵對,便可治心。”
    歸緣頗有佛性,對佛經的參悟也很高,經常一點就透,此時被善覺的一番話開導後,胸口那股戾氣和沉重便逐漸散去。
    “師父,別耽誤了齋飯時間。”
    說著,他便轉身往齋堂走了。
    善覺跟在歸緣身後,邁開步子慢慢走,臉上的笑容卻逐漸變淡,他抬頭看了眼天空,天已經暗了,風也越來越大了。
    他沒跟歸緣說的是,厭惡也是善緣淺薄、惡緣暫現的顯現。
    “歸緣,用齋後,你誦念幾遍《大慈大悲咒》,以慈悲化解宿業,或許會好些。”
    歸緣腳步停下,看了眼師父,未曾多問,隻是乖巧應答。
    “弟子明白了。”
    善覺在心中歎息,迎上歸緣的視線時,卻故作輕鬆。
    “接下來的幾天恐怕要下雨了。”
    歸緣也抬頭看了眼天空,烏雲逐漸聚集,天空似乎比往日還要低。
    “晾曬的衣服要快些收起來了。”
    *
    林景堯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那般倉皇地從寺廟逃走。
    他的腦袋充血,思緒混亂到無法正常思考,等感知逐漸恢複時,自己正站在擁擠的公交車裏。
    這是回家的路。
    窗外街道的霓虹模糊,從眼前掠過又再次出現,像是沒有盡頭的綿延山脊。
    周圍人聲嘈雜,他似乎是一路跑來的,心跳強烈,汗水打濕額發,喉嚨又幹又疼。
    腦海裏那可怕的聲音像是他妄想出來的惡魔,就連方才去寺廟求香囊這件事,也如同蒙了一層紗布,看不真切。
    隻有身體強烈的不適與酸痛,以及口袋裏那小小的香囊在提醒著他,這確實是真實的世界。
    電話鈴聲在此時響起,來電人是李靜雅,林景堯調整了一會兒狀態,才故作鎮靜地接通電話。
    “媽?”
    林景堯的聲音聽起來幹澀又沙啞,本就緊繃的李靜雅連忙詢問。
    “景堯,你的聲音怎麽了?是發生什麽事了嗎?時間不早了,你還沒回來,要不要我去接你?”
    “沒什麽,我一切都好,嗓子是因為剛剛跑著上公交車,還沒來得及買水喝,我已經在車上了,四十分鍾左右就到小區附近的公交車站牌了,你不用擔心。”
    聽到林景堯已經坐上公交車了,李靜雅便沒有再多說什麽,隻囑咐了一句。
    “你快到的時候給我打個電話,我在站牌那等你。”
    腦袋還在脹痛,林景堯卻隱約覺得此時的場景,似乎在哪裏經曆過。
    當時也是李靜雅給他打了電話,焦急地詢問他在哪裏。
    他在哪裏呢?
    雨夜的傍晚,他與莫逢春在一起埋葬那隻四肢被砍斷的小貓。
    不,不對。
    這不是他親身經曆的,這分明是他曾做過的夢境內容的一部分。
    林景堯茫然地往身邊看了看,周圍的人全部成了黑色的模糊影子。
    莫逢春並不在他身邊。
    “下雨了。”
    車內有乘客低聲自言自語。
    林景堯看向窗外,五彩斑斕的燈光中,細小的雨絲飄過,半開的窗戶因著車輛行駛,灌進幾大口染著土腥味道的雨水。
    乘客把窗戶關上了,空氣似乎也凝固渾濁了,林景堯忽然覺得喘不過氣。
    錯亂的記憶壓迫神經,他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說出下一句話。
    “媽,逢春不在我身邊,她去了哪?”
    雖然是問句,卻仿佛裹挾著雨水。
    冰涼的,潮濕的,沉重的語氣,令本就有心隱瞞林景堯的李靜雅心頭猛跳,什麽話都說不出。
    “她…”
    正想著要用什麽借口暫時避開這個話題時,李靜雅便又聽林景堯開了口。
    “她是不是出事了。”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比起過度的崩潰擔憂,林景堯這種麻木到近乎冷淡的態度更讓人遍體生寒。
    李靜雅眼睛幹澀,再也無法遮掩下去。
    “…是,逢春她和望澤不知道回莫家找什麽了,結果被殘留的勢力抓到,逢春目前下落不明,望澤昏迷不醒,去找兩人的婉婉驚恐之下也犯了病,狀態尤為不好。”
    “景堯,不管怎麽說,警方都已經介入了,你不要太擔心,逢春她們一定會沒事的。”
    電話那邊遲遲沒有人回複,李靜雅喊了好幾遍林景堯的名字。
    “景堯?”
    “嗯,我沒事。”
    林景堯恍如初醒般應聲。
    “媽,你不用擔心我,現在這個情況下,我們要堅強起來,這樣才能更好地配合警方,逢春肯定會沒事的,一定。”
    太平靜了。
    林景堯的反應太正常,太鎮定了,李靜雅更為不安。
    “景堯,不要嚇媽媽,你要平平安安回來,知道嗎?”
    “我會的,媽,我已經在公交車上了,你和爸擔憂逢春和陸阿姨她們都已經很累了,我不會讓你再多擔心的。”
    瀝青底上蔓延的雨水,像是潑在紙上的不規律墨水,林景堯眨了眨幹澀的眼睛,數著這些雨滴,回複著李靜雅的話。
    電話終於掛斷,林景堯把手機裝進口袋,這時才發現自己的手抖得厲害。
    雨太大了。
    不然怎麽能衝破車窗,把他的眼睛都打濕了。
    雨太大了。
    不然下車的時候,他為什麽會被雨水絆倒,倒在積水裏。
    如同溺斃在了海水裏的鴿子,周圍人的驚呼,和母親焦急的神情,全部、全部都消散在了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