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請君入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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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雨樓高價收購墨家青霖草”的消息,如同在滾油中滴入冷水,在青嵐山附近炸開了鍋。原本對墨家藥園將信將疑的各路勢力,此刻終於正視起來。能讓聽雨樓那幫眼高於頂的管事另眼相看,這墨家的青霖草,恐怕真有不凡之處。
墨家內部,更是暗流激蕩。
首批供應給聽雨樓的青霖草,換回了遠超赤炎門收購價的靈石。當沉甸甸的靈石被抬入庫房時,所有參與藥園勞作的族人臉上都洋溢著與有榮焉的喜悅,腰杆挺得筆直。而之前那些質疑、觀望者,則悔得腸子都青了,看向藥園的眼神充滿了熱切。
三長老墨雲海的院落,氣氛卻降至冰點。
“聽雨樓……他們怎麽會看上那點破草?”墨雲海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手中的茶杯被他捏得咯吱作響,“還有那‘清靈之氣’?我怎麽從未聽說過青霖草有這等功效?”
坐在下首的墨林,臉色同樣難看,眼神閃爍不定:“父親,此事定有蹊蹺!那墨塵小兒,定是得了什麽我們不知道的秘法!說不定……就跟那掃地的老家夥有關!”他始終對福伯的存在耿耿於懷。
“現在說這些有何用?”墨雲海煩躁地打斷他,“如今家族上下,都看著藥園,看著墨塵那小畜生!我們之前那些路子,被那小子借著‘複核’的名頭卡得死死的,收益大減!長此以往,我們在家族還有何立足之地?”
“那……那我們怎麽辦?”墨林不甘心地問道,“難道就眼睜睜看著他們父子坐大?”
墨雲海眼中閃過一絲狠厲:“秘法……若我們能拿到那培育青霖草的真正‘訣竅’,何須再看他人臉色?屆時,無論是自立門戶,還是與林家合作,都大有可為!”
“可藥園看管甚嚴,尤其是那墨石小子,簡直把那裏當成了命根子,日夜守著……”墨林麵露難色。
“明的不行,就來暗的!”墨雲海壓低了聲音,“墨塵那小子不是靠著那點特殊青霖草巴結上了聽雨樓嗎?若是……他下次送往聽雨樓的貨,出了問題呢?或者,我們若能提前拿到一批‘樣品’,仔細研究,未必不能找出其中關竅!”
他目光炯炯地盯著墨林:“林兒,你之前不是與聽雨樓一位副管事有些交情嗎?想想辦法,探聽一下他們下次交易的時間、路線!我們……半路‘截’下一點樣品看看,總不為過吧?”
墨林先是一愣,隨即眼中冒出貪婪的光芒:“父親英明!我這就去安排!”
他們卻不知,這一切,早已落在有心人“眼”中。
墨塵站在藥園的老槐樹下,【因果靈眸】清晰地“看”到,連接墨雲海院落的那條赤色“惡緣”線,劇烈地躁動起來,分出了一條清晰的支線,指向流雲仙城方向,代表著“陰謀”與“行動”。而墨林身上,也纏繞上了一層代表著“貪婪”與“冒險”的渾濁氣息。
“魚兒,終於忍不住了。”墨塵心中冷笑。他撒下“聽雨樓高價收購”這個香餌,等的就是這一刻。不僅要揪出內鬼,還要借此機會,徹底斬斷三長老一係伸向家族根基的黑手,順便……再讓某些人欠下點“債”。
他沒有聲張,隻是暗中加強了藥園的看守,並特意囑咐墨石,將一批品質最佳、葉脈銀線最清晰的青霖草單獨存放,標記為“特供聽雨樓之貨”,看管得格外“嚴密”,卻又留出了一絲看似可以利用的“破綻”。
數日後,墨林果然動用了他在聽雨樓的“關係”,打聽到了墨家下一次送貨的大致時間和常走路線。他自以為得計,精心挑選了幾個心腹,準備在半路一處僻靜山林下手,劫走部分“特供”青霖草。
然而,就在他們埋伏好的那個清晨,等來的卻不是墨家運送藥材的隊伍,而是臉色鐵青的族長墨雲峰、幾位麵色凝重的族老,以及……不知何時出現在他們身後的墨塵!
“三長老,墨林!你們在此作甚?”墨雲峰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和失望。他原本還對墨塵的推斷將信將疑,此刻親眼所見,隻覺得心如刀絞。
墨林幾人嚇得魂飛魄散,手中的法器差點掉在地上。
“族……族長……我們,我們隻是在此……在此修煉……”墨林語無倫次地辯解。
“修煉?”墨塵上前一步,目光平靜地掃過他們手中的隱匿陣盤和束縛類法器,語氣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疑惑”,“帶著這些東西,在此地修煉?墨林堂兄的修煉方式,還真是別致。”
他話音未落,一名族老已然出手,輕易製住了試圖反抗的幾人,並從他們身上搜出了準備用來調包的低劣青霖草和記錄著交易時間地點的玉簡。
鐵證如山!
“墨雲海!你還有何話說?”墨雲峰痛心疾首地看著麵如死灰的三長老。
墨雲海知道大勢已去,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老淚縱橫,卻並非悔過,而是不甘:“族長!我……我隻是一時糊塗!我也是為了家族啊!那墨塵小兒不知用了什麽邪法,培育出那等青霖草,卻秘而不宣,獨攬大權,排擠我們這些老人!我不服!”
“邪法?”墨塵輕笑一聲,從懷中取出那本《百草雜錄》,翻到記載青霖草的那幾頁,朗聲道,“三長老所指的‘邪法’,莫非是這位癡迷草木、被先祖視為‘不務正業’的先祖,留下的心血劄記?我不過是偶然翻到,細心揣摩,結合福伯平日對草木枯榮的點撥,稍加實踐而已。何來邪法?何來秘而不宣?”
他將那本陳舊卻散發著沉靜智慧光芒的冊子遞給幾位族老傳閱。上麵的字跡和觀點,做不得假。
幾位族老翻閱之下,麵露驚容,看向墨塵的目光更是不同。能從前人廢棄的劄記中發掘出如此價值,此子心性、智慧,皆屬上乘!
墨雲海和墨林徹底啞口無言,癱軟在地。他們輸得一敗塗地,不僅是因為行動失敗,更是因為他們的狹隘與貪婪,在墨塵拿出的實據麵前,顯得如此可笑。
最終,經族老會決議,三長老墨雲海教子無方,心懷不軌,剝奪長老之位,與其子墨林一並禁足思過,其名下部分產業充公,用以彌補家族損失。其黨羽也受到不同程度清算。
經此一役,墨家內部為之一肅。大長老墨雲山一係徹底安靜下來,再不敢有絲毫異動。墨雲峰族長的權威空前穩固。
而墨塵的聲望,在家族中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不僅因為他揪出了內鬼,更因為他展現出的能力與胸襟——依靠的是先祖遺留的智慧與自身的鑽研,而非什麽不可告人的“秘法”。
事後,墨塵親自去見了被禁足的墨雲海父子。
他沒有落井下石,隻是平靜地看著他們,說道:“三長老,墨林堂兄,家族不會忘記任何人的功勞,但也絕不會縱容任何損害家族根基的行為。望你們好自為之,他日若真心悔改,家族未必沒有你們重新開始的機會。”
他這番話,在墨雲海父子聽來,如同施舍,卻又帶著一絲他們無法理解的深意。在【因果靈眸】下,墨塵看到他們身上那濃烈的赤色“惡緣”雖然未消,卻纏繞上了一絲灰色的“虧欠”與“困惑”。
這筆“債”,他先記下了。
夜色中,墨塵再次來到藥園老槐樹下。
福伯依舊在那裏,仿佛外界的一切紛擾都與他無關。
“多謝福伯當日點撥。”墨塵恭敬行禮。若非福伯那句“逆境砥礪生機”,他未必能那麽快理解《百草雜錄》中的記載,也就沒有後續這一切。
福伯掃地的動作未停,沙啞的聲音隨風傳來:“老朽隻是說了句閑話。能抓住,是你的本事。”
他頓了頓,第一次主動問道:“那本劄記……你看懂了?”
“略懂皮毛。”墨塵謙遜道,“萬物皆有其理,順之則昌。晚輩隻是學著,去看清這些‘理’。”
福伯終於停下掃帚,轉過身,那雙古井般的眼睛在月色下顯得格外深邃。他仔細打量著墨塵,仿佛要將他從裏到外看個通透。
“看清‘理’……不難。”福伯緩緩道,“難的是,看清之後,如何‘用’理。順勢而為,可借天地之力;逆理強求,終遭反噬。你的眼睛……能看到很多,但也要記住,看到的越多,沾染的因果便越重。好自為之。”
說完,他不再多言,繼續他那仿佛永無止境的清掃。
墨塵站在原地,心中凜然。福伯果然知道!他不僅知道【因果靈眸】的存在,更是在提醒他使用這份能力需要承擔的風險與代價。
他看著福伯佝僂卻仿佛與天地融為一體的背影,又想起那套看似普通、卻蘊藏著獨特“韻”的舊工具。
這位老人,恐怕遠比他想象的還要神秘和強大。他留在墨家,絕不僅僅是為了“尋個清淨”。
而自己,在這位神秘老人若有若無的注視下,在這因果交織的網中,每一步都需要走得更加謹慎,也更加堅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