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喧囂的孤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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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院的日子比預想中來得快。
    醫生認為她“身體狀況穩定”,而那個被稱為“父親”的男人——秦祀,在電話裏的聲音冷靜得如同在安排一件無關緊要的公務:“……好,麻煩醫生了,公司有事,我讓司機去接她。”
    秦語坐在病床邊緣,聽著電話那端的忙音,內心一片死寂的漠然。
    (看,連來接我都覺得是麻煩。)
    【請宿主嚐試理解,家人或許隻是不善於表達……】係統的聲音帶著一絲無力。
    (表達?)秦語嗤笑,(他們用十年時間,清晰地表達了我是這個家多餘的人。還需要怎麽表達?)
    係統沉默了。
    就在她準備獨自離開時,病房門被有些粗暴地推開了。
    一陣略顯混亂的腳步聲湧入。
    為首的是父親秦祀,他穿著一絲不苟的西裝,眉頭緊鎖,看著她的眼神裏沒有關切,隻有一種被打擾的不耐和一絲…尚未消散的震驚?他身後是哥哥秦時和弟弟秦誌鳴,兩人都是人高馬大的少年,此刻卻顯得有些手足無措,眼神躲閃,不敢與她對視,臉上同樣殘留著一種難以置信的神情。
    這詭異的寂靜,被一個清脆又帶著怯懦的聲音打破。
    “姐姐……”
    穿著精致蓬蓬裙、像個小公主一樣的秦詩施從秦誌鳴身後探出頭,她手裏還抱著一個嶄新的玩偶,大眼睛裏盛滿了純粹的困惑和不安。她掙脫哥哥的手,小步跑到秦語床邊,仰著頭,聲音帶著哭腔:
    “姐姐,你為什麽要吃那些不好的藥藥?是肚子太痛了嗎?護士姐姐說那樣會生病的!”她說著,把自己心愛的玩偶往秦語手裏塞,“我把小熊給你,它陪著你,你就不痛了,不要再生病了好不好?”
    小女孩的邏輯簡單又直接,她無法理解“自殺”這個概念,隻能用她有限的認知去解讀——姐姐是身體痛才吃了不好的藥。
    這突如其來的、毫無雜質的靠近,讓秦語身體瞬間僵硬。她看著被強塞進手裏的、帶著奶香味的玩偶,胃裏一陣翻湧。
    (拿開。)
    她在心裏厭惡地想。
    然而,秦詩施見姐姐不說話,隻是臉色蒼白地盯著玩偶,以為她還在難受,“哇”地一聲,毫無預兆地大哭起來,哭聲尖銳而富有穿透力。
    “嗚哇——姐姐是不是還是很痛!爸爸!哥哥!姐姐她還在痛!怎麽辦呀!”她一邊哭,一邊慌亂地想往秦語身上靠。
    幾乎是同時,秦時和秦誌鳴像是被按下了開關,猛地衝上前,有些粗魯地把秦詩施從秦語床邊拉開,護在身後,仿佛秦語是什麽危險的病原體。
    “小施別哭,別怕,姐姐……姐姐沒事了。”秦時笨拙地拍著妹妹的背。
    “對,醫生說了,她好了!”秦誌鳴語氣生硬,目光卻始終不敢落在秦語身上。
    秦祀也上前一步,將小女兒徹底攬入懷中,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和:“小施不哭,爸爸在這裏。姐姐隻是……需要休息。”他抬頭看向秦語,眼神複雜,最終隻化作一句幹巴巴的質問:“你到底……到底在想什麽?知不知道這樣會嚇到妹妹?”
    一時間,病房裏充斥著小女孩嘹亮的哭聲、哥哥們笨拙的安撫聲、父親帶著責備的疑問聲。
    這些聲音交織在一起,像無數根尖銳的針,狠狠紮進秦語的鼓膜,刺入她疲憊不堪的大腦。
    (吵死了。)
    她閉上眼,感覺太陽穴在突突直跳。
    (全都……吵死了。)
    “係統,”她在腦海中冰冷地吐槽,聲音裏帶著極度的厭煩,“這就是你讓我感受的‘人間煙火’?真是……惡心透頂。”
    【檢測到環境噪音過高,宿主情緒波動劇烈……】係統的聲音似乎也帶著一絲幹擾的雜音。
    (那個小哭包除了會掉眼淚還會什麽?他們除了圍著她轉還會什麽?)秦語的精神仿佛被放在火上炙烤,(我的死活沒人關心,她哭兩聲就成了天大的事?)
    她的內心充滿了尖銳的嘲諷和無比的不耐煩。
    (閉嘴!讓她閉嘴!都給我滾出去!)
    就在她內心瘋狂咆哮的那一刻——
    秦詩施的哭聲詭異地停頓了一下,打了個哭嗝,她淚眼朦朧地從父親懷裏抬起頭,怯生生地看向秦語的方向,小臉上滿是受傷和更大的困惑,仿佛聽到了什麽可怕的話。
    秦時和秦誌鳴安撫的動作也同時一僵,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疑不定。
    秦祀皺緊了眉頭,看著大女兒那張毫無表情、甚至帶著一絲厭棄的臉,又看了看懷裏被“嚇”得忘了哭的小女兒,一股無名火湧上心頭。
    “秦語!”他聲音沉了下去,“你這是什麽態度!妹妹是關心你!”
    (關心?)秦語在心底冷笑,(是來看我為什麽還沒死透吧?)
    秦祀的表情明顯僵住了,他死死盯著秦語,仿佛想從她臉上找出剛才那句惡毒話語的痕跡,但秦語的嘴唇緊緊閉著,隻有眼神冰冷如霜。
    (裝模作樣。)她看著眼前這幕“全家嗬護小公主”的戲碼,隻覺得反胃,(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把這條命還給她,換媽媽回來。)
    這個念頭如同最惡毒的詛咒,在她心裏翻滾。
    下一秒,秦祀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氣,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像是被什麽無形的東西擊中,踉蹌著後退了半步,看著秦語的眼神充滿了驚駭和難以置信。
    “你……你……”他指著秦語,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秦語終於抬起眼,正視著眼前這群擾亂了她最後寧靜的“家人”。她的目光掃過震驚失語的父親,看過眼神躲閃、麵帶驚恐的兄弟,最後落在那個還在微微抽噎、似乎被無形嚇到的“妹妹”身上。
    她扯動嘴角,露出一個極其疲憊,卻又帶著徹底疏離的冷笑。
    “說完了嗎?”她的聲音沙啞,沒有任何起伏,“說完,我可以走了嗎?”
    病房裏死一般的寂靜。
    隻剩下秦詩施細微的、被壓抑的抽泣聲。
    而秦語的大腦裏,隻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叫囂:
    (離開這裏。找個安靜的地方。徹底結束這一切。)
    係統保持著沉默,那1.5%的善意值,在這片喧囂的、名為“家庭”的孤島上,顯得如此微不足道,且荒謬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