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回家的路上，黑色的轎車平穩地行駛著。秦語依舊靠在後座，側頭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夕陽將天空染成橘紅色，給城市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假象。
    當車子經過一個熟悉的路口時，窗外的一幕讓秦語空洞的眼神有了一瞬間的凝滯。
    那是一個熱鬧的街邊小攤聚集區，各種小吃攤冒著騰騰熱氣，煎餅果子的滋啦聲、糖炒栗子的甜香、烤紅薯的焦香仿佛能透過緊閉的車窗隱約傳來。放學的小孩子們圍著賣糖人的老爺爺，年輕的情侶分享著一串沾滿醬汁的烤串，還有父親將女兒扛在肩上，小女孩手裏舉著彩色的棉花糖，笑得見牙不見眼……
    （以前……）
    一個極其微弱的念頭，像沉入深海的泡沫，掙紮著浮上了秦語死寂的心頭。
    （以前的自己，是什麽樣的？）
    是盼望著。
    是每次路過這種充滿煙火氣的地方，都會用亮晶晶的眼神看向爸爸，小心翼翼地拉著他的衣角，小聲祈求：“爸爸，我們下去逛逛好不好？我想吃那個糖葫蘆……”
    是哪怕得不到回應，心裏也還存著一絲微弱的希望，覺得下一次，也許下一次爸爸就會答應。
    實際上呢？
    實際上，爸爸的眼神，自從那個像小天使般的妹妹出生後，就再也沒有一刻，真正地、專注地停留在她的身上。
    包括哥哥和弟弟。
    他們的世界裏，似乎自動屏蔽了她的存在，他們的歡聲笑語，他們的寵愛縱容，全都圍繞著那個需要被保護、被憐愛的小女兒/小妹妹。
    （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這個困擾了她十年，早已被絕望覆蓋的問題，在此刻這幅鮮活熱鬧的市井畫卷對比下，再次帶著尖銳的疼痛，刺破了麻木。
    是因為她不夠可愛嗎？
    是因為她不夠懂事嗎？
    還是因為……媽媽為了生下妹妹而離開，所以，她的存在本身，就成了一種原罪？
    沒有人給過她答案。
    一股巨大的、無法言說的委屈和悲傷，如同決堤的洪水，猛地衝垮了她努力維持的冰冷外殼。她甚至來不及阻止，一行滾燙的眼淚就毫無預兆地從眼角滑落，迅速在她蒼白瘦削的臉頰上留下一道濕涼的痕跡。
    秦語猛地驚醒，像是被這不受控製的軟弱燙傷了一般，飛快地抬起手，用校服袖子狠狠地抹去那行眼淚，力道大得幾乎擦紅了皮膚。她迅速低下頭，將整張臉埋進陰影裏，不想讓任何人看到這短暫的失態。
    然而，透過後視鏡，一直默默關注著後座情況的司機大叔，還是將這一幕盡收眼底。
    大叔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心裏像是被什麽東西揪了一下，泛起一陣酸楚的心疼。他看著後視鏡裏那個迅速將自己重新縮回冰冷盔甲裏的單薄身影，張了張嘴，最終卻什麽也沒說。
    他能說什麽呢？
    安慰嗎？大小姐不需要，或許也聽不懂。
    匯報給先生嗎？那隻會讓情況更複雜。
    他隻能默默地歎了口氣，將車內空調的溫度調高了一點，讓暖風更柔和地吹拂過去，然後更加平穩地駕駛著車輛，仿佛這樣，就能給後座那個孤獨哭泣後又迅速偽裝堅強的孩子，提供一點點微不足道的、無聲的庇護。
    車子駛離了那片喧囂，將人間煙火氣遠遠拋在身後。
    車內的世界，重歸寂靜。
    隻有秦語低垂的眼睫上，還殘留著一絲未被完全擦幹的、冰涼的濕意。
    係統安靜地運行著，沒有發布任務，也沒有任何提示。它隻是檢測到宿主情緒出現劇烈波動，悲傷值短暫峰值突破閾值，但求生意誌……依舊在穀底徘徊。
    那2.5%的善意值，如同窗外即將沉入地平線的夕陽，微弱，且即將被漫長的黑夜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