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悟空正提心吊膽地看著自家師尊，見他神色緩和下來，那顆七上八下的猴心才稍稍落回了肚子裏。
    他撓了撓腮，小心翼翼地湊上前，剛想開口說些什麽，卻被林元一個平靜的眼神製止了。
    林元不再看他，而是將目光轉向了跪在孫悟空身後的牛大嘴。
    “牛大嘴。”
    他的聲音恢複了往日的溫和，聽不出喜怒。
    “啊？師尊，俺……俺在！”
    牛大嘴一個激靈，蒲扇般的大手在地上猛地一拍，挺直了腰板，像個等待老師提問的學童，隻是那張粗獷的牛臉上寫滿了緊張和茫然。
    “你這牛妖，平時心思不是挺細膩的麽？怎麽這次也沒發現問題？”
    林元不鹹不淡地看了他一眼，隨後話鋒一轉，問道：
    “你們這次大鬧地府，從頭到尾，就沒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嗎？你仔細想想，把整個過程，從你們殺進去，到你們殺出來，一五一十，仔仔細細地給我說一遍。”
    “不對勁的地方？”
    牛大嘴聞言一愣，銅鈴大的牛眼眨巴了兩下，陷入了沉思。
    他身後的鵬魔王、蛟魔王等一眾妖王也都麵麵相覷，臉上浮現出困惑的神色。
    不對勁？哪裏不對勁了？
    他們不是大獲全勝了嗎？殺得地府鬼差聞風喪膽，逼得判官改了生死簿，這是何等的威風，何等的榮耀。
    孫悟空也是一臉不解，師尊怎麽會問出這種問題？
    隻有牛大嘴，在林元那平靜如深淵的目光注視下，額頭上漸漸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巨大的牛頭低垂著，兩隻牛角幾乎要戳到地麵，嘴裏不斷地小聲嘀咕著，像是在複盤那日的場景。
    “不對勁……”
    一開始，他隻是覺得師尊在故意刁難他們。
    可隨著回憶的深入，他那張憨厚的牛臉上，困惑之色越來越濃，最後，漸漸被一種驚疑不定所取代。
    所有妖怪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這頭陷入沉思的老牛身上。
    就在這時。
    牛大嘴猛地抬起頭，眼神中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駭然，聲音也因為不確定而變得有些幹澀。
    “師……師尊，您這麽一說，好像……好像是有點邪門。”
    他咽了口唾沫，組織著語言，有些結巴地說道：
    “俺……俺們當時殺氣騰騰地衝進幽冥界，本來以為會有一場血戰，可……可一路上，遇到的抵抗，好像……好像有點太弱了。”
    “弱？”
    林元挑了挑眉，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對，就是弱得離譜！”
    牛大嘴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幾分，似乎是想通了什麽關鍵點，越說越覺得毛骨悚然。
    “咱們遇到的，除了那些不成氣候的小鬼，就是……就是黑白無常，牛頭馬麵那幾個勾魂使者。他們雖然有點本事，但大師兄一出手，三兩下就把他們打趴下了。”
    他頓了頓，牛眼瞪得溜圓，繼續道：
    “然後……咱們一路殺到森羅殿，別說傳聞中那神通廣大的五方鬼帝，就連……就連最基本的十殿閻羅，俺們一個都沒見著！”
    此言一出，猶如一塊巨石砸入平靜的湖麵，激起千層浪。
    鵬魔王等妖王臉色也變了，他們之前被勝利衝昏了頭腦，此刻經牛大嘴這麽一提醒，也瞬間反應了過來。
    是啊！
    他們闖的是什麽地方？是地府！是輪回重地！
    結果呢？他們就像一群壯漢衝進了一個沒有大人的幼兒園，除了幾個老師象征性地抵抗了幾下，剩下的全是些小鬼。
    這哪裏是大戰，這分明就是一場鬧劇！
    “沒錯！”
    一個鷹妖王尖聲叫道。
    “我記起來了！當時我們衝進森羅殿，那崔判官嚇得腿都軟了，哆哆嗦嗦地就把生死簿交了出來，根本沒有半點反抗！”
    “還有那些鬼兵鬼將，看著人多勢眾，結果我們一衝，陣型就散了，跟紙糊的似的！”
    “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一眾大妖議論紛紛，臉上的得意之色早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後知後覺的恐懼與冰冷。
    他們終於意識到，自己引以為傲的“輝煌戰績”，背後似乎隱藏著一個巨大的陰謀。
    看著這群終於開了竅的妖怪，林元冷哼一聲。
    “哼，現在才想明白，還不算太笨。”
    他站起身來，踱了兩步，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一個妖怪的耳中。
    “你們以為自己是英雄？是好漢？錯了。你們從頭到尾，都隻是別人棋盤上的棋子，是被人當槍使的蠢貨！”
    “你們腳下的這座花果山，現在就是三界無數雙眼睛盯著的漩渦中心。有人想看我的笑話，有人想借你們的手來試探我的底細。”
    林元的話語如同一盆冰水，從眾妖的頭頂澆下，讓他們從裏到外涼了個通透。
    “你們這次大鬧地府，看似威風，實則就是別人早就給你們挖好的一個大坑！人家巴不得你們去鬧，鬧得越大越好！”
    “現在，你們親手把刀柄遞到了別人的手上。”
    “且不說那躲在背後算計的西方教，隻要地府拿著你們強銷生死簿的罪狀，往那天庭的淩霄寶殿上遞上一本，你猜猜會發生什麽？”
    林元目光掃過眾妖，最後停留在孫悟空那張已經變得煞白的猴臉上。
    “玉帝會龍顏大怒，會下令徹查。到那時，天庭的大軍，就有了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開進我花果山！”
    “到那時，我們就是理虧的一方，就是挑釁天威的妖孽！天庭想怎麽拿捏我們，就怎麽拿捏我們！”
    一番話，字字誅心。
    “撲通！”
    牛大嘴第一個承受不住，巨大的身軀重重地跪了下去，額頭抵著冰冷的地麵，聲音裏充滿了懊悔與自責。
    “師尊！俺……俺錯了！俺有罪！俺不該那麽衝動，給師尊惹下這天大的麻煩！”
    “師尊，我等知錯了！”
    其餘妖王也紛紛叩首，一個個垂頭喪氣，慚愧得無地自容。他們終於明白，自己的一時衝動，給整個花果山帶來了何等毀滅性的災難。
    孫悟空更是渾身僵硬，他愣愣地站在原地，腦子裏一片空白。
    他怎麽也想不到，自己等人這無心之舉，到頭來，卻成了敵人算計師尊的由頭。
    “師……師尊……”
    他的聲音幹澀沙啞，充滿了痛苦：
    “俺老孫……俺……”
    看著眾妖這副模樣，林元心中歎了口氣。他擺了擺手，語氣緩和了下來。
    “行了，都起來吧。”
    “此事，雖因你們而起，卻也怪不得你們。”
    林主的聲音讓眾妖猛地一抬頭，眼中充滿了不解。
    林元看著他們，淡淡地說道：
    “憑你們這點道行，麵對西方教和天庭這種龐然大物的聯手算計，就像是巨浪中的一葉扁舟，被卷進去是遲早的事。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這次不是地府，下次也會是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