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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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這日,金烏西垂,晚風習習,吹散了流雲暑氣。
    鄧巧君在娘家待到快酉時,實在不好再蹭一頓晚飯,才和何善寶回了何家。
    何家門口,鄧大在給幾個做工的結錢。
    鄧巧君問:“阿伯,這些人是做什麽的?”
    鄧大是鄧巧君的遠房伯父,經鄧巧君牽線,在何家做人力,鄧巧君問,他也就答了。
    他連二房出了三十五兩銀子的事,也抖落得幹幹淨淨。
    鄧巧君頓時火冒三丈,對何善寶說:“他們的屋子,憑什麽讓我們給錢,三十五兩,多大的數啊!我和你一年都用不到!”
    何善寶看了何老太房的方向:“收點聲吧,錢給都給出去了,還能怎麽辦,要回來不成?”
    “……”
    說著,兩人進了東北角院子,迎麵陸摯捋著袖子,露出幹淨白皙的手腕,捧著洗漱的銅麵盆倒水。
    鄧巧君和何善寶倏地噤聲。
    在何家住的兩個月,陸摯凡事親力親為,成了親後,他還做這些。
    想來,是那個悍婦不肯做。
    鄧巧君總拿何善寶和陸摯比,那悍婦遠不如自己,她難免有隱秘的得意。
    何善寶:“表弟,吃過了啊?”
    陸摯略一頷首,問何善寶:“表兄昨日把我在主房的東西清出來時,可有看到一支新的狼毫筆?”
    何善寶為布置喜房,已把幾個人的東西歸位。
    今日起,陸家三人就住側屋,何善寶和鄧巧君住主屋。
    那支筆是何善寶覺得時尚,擅自留下,本以為陸摯這樣好性,不會有什麽話。
    沒想到他直接問上門。
    此時,陸摯目光黢黑冷淡,不似盛怒,卻叫何善寶不敢與他叫板,悻悻說:“昨天匆忙了點,那個筆,等我回屋找一找。”
    又說:“哦對,昨晚的事,不是我想這麽做的,是我爹要我這麽做的。”
    陸摯點點頭,不再言語,進屋去了。
    鄧巧君白何善寶一眼,說:“瞧人家那清高樣,什麽狼毫狗毫,秀才就了不起?”
    何善寶小聲附和:“對,秀才有什麽了不起!”
    鄧巧君冷笑:“那還確實比你了不起。”
    何善寶:“……”
    路過側屋,鄧巧君發現窗戶上兩個手印,雖不明白是什麽玩意,不過她今晚開始住回主屋,自是無所謂。
    不過,想也知道隻有何玉娘會這麽做。
    想到那傻子鎮日惹禍,鄧巧君嗤笑,就等著看那悍婦忍耐到幾時。
    ……
    側屋中點著小小的樺燭,一張素色布簾,把小小的屋子隔成兩個空間。
    就著幽微的燭火,陸摯翻看學生交上來的大字,簾子後,雲芹和何玉娘說話:“這是老鷹。”
    “這是天狗,會吃月亮的天狗,嗚汪。”
    “……”
    她就著打在牆上的光,給何玉娘比劃著手勢。
    許久,簾子後聲音漸漸沒了,陸摯才發覺,自己看那張大字看太久了,翻向下一張。
    與紙張窸窣一起響起的,還有簾子布料摩挲的聲音。
    雲芹撩開簾子,天熱,她裏頭穿著素色抹胸,披了件葛布外衫,她夏日納涼,便常這般穿的。
    隻那領口手臂的肌膚,在燭燈下瑩瑩,像塗了層蜜。
    陸摯驀地垂眸。
    雲芹站定在布簾那,也用眼角餘光悄悄打量陸摯,這樣的熱天,他才洗過溫水澡,卻也衣冠整齊,束著腰帶。
    好耐熱一個人。
    難道他身體冰冰的?雲芹聽說縣城的姑娘家,在大暑天會抱著冰塊睡覺,不知道是何種感覺。
    突的,便聽陸摯問:“怎麽了麽?”
    雲芹回過神,問:“陸摯,要睡覺了嗎?”
    對富貴人家而言,樺燭是便宜貨,但在村裏,隻要不是祭祀,蠟燭是論節用的。
    雲芹不太習慣這個時候,還亮著燭光。
    陸摯反應過來,“嗯”了一聲,輕而快地疊起學生的課業,放到竹編的書篋裏,明日早起再看。
    房內暗了下去。
    布簾左邊,陸摯合衣躺一張小床上,說是床都有些抬舉了,不過一塊木板,布簾另一邊,倒是有一張正式點的床,雲芹和何玉娘同睡。
    不多時,陸摯低聲問:“雲芹,你睡了麽?”
    雲芹聲音很清醒:“差點。”
    陸摯說:“兩日後要回門,你家的情況……我不太清楚。”
    “我若空手上門,不太好。”
    雲芹翻了個身,對著陸摯那邊,說:“我有個弟弟叫雲穀,和一個妹妹叫雲知知,你要給他們帶禮物嗎?”
    陸摯:“嗯,你覺得,帶什麽好?”
    雲芹:“給知知帶點飴糖。”
    陸摯詢問:“雲穀呢?”
    雲芹:“他最不挑,你看著給。”
    陸摯:“……”
    陸摯彎了彎唇角,雲芹沒有多透露,可姐弟姐妹的關係,似乎是不錯的。
    過了少許時候,他又問:“你呢,有想要什麽嗎?”
    簾子那邊,傳來雲芹綿長舒服的呼吸。
    已經睡著了。
    ……
    時間眨眼而過,回門這一天,長林村下了一場細細密密的小雨。
    何老太特地叫鄧大去縣裏,給驢套了輛車,延請車把式,一口氣花了三百文,十分闊綽。
    可見陸摯的婚禮太倉促,她要外孫在別的地方找回排場。
    驢車輪轂轉動,在泥濘的鄉道裏,軋出深淺不一的褶痕。
    隔老遠,文木花在茅屋裏窗口,就發現車影,她心內犯嘀咕:哪家這麽敗家,陽溪村就這麽大,還要搞個車坐,可顯著他們了。
    直到聽到遠處鄰居喊:“木花,那是不是你家閨女回門?”
    雲穀也喊:“娘,大姐回來了!”
    知知:“大姐!”
    文木花才“啊”了聲,原來是她家閨女!
    她趕緊梳梳鬢角,把手上竹篦一撒,冒著小雨來到院子門口。
    院門口,立著一個清瘦的青年,手執一把竹骨油紙傘,長身玉立。
    王婆沒有誆人,陸摯果然是個極為俊秀的,文木花也說不出好聽的形容,隻覺在雨水朦朧裏,他像一株高高的青竹。
    那傘下,雲芹朝自己笑:“娘,是我。”
    隻看雲芹將烏發梳到頭頂,用一根銀簪固定成髻,身著一套簇新的藕荷地對襟與羅裙,氣色紅潤,精神飽滿。
    可見這幾日,她過得還算不錯。
    這一刻,文木花懸著的心,總算微微擱下。
    雲穀和知知本來想衝著雲芹去,見到陌生男子,皆收了往日人來瘋的模樣,束手束腳。
    陸摯兩隻手都占著,隻好對文木花雲廣漢略略躬身:“嶽母、嶽父。”
    問候時,他將一手提著的拜門禮,遞給他們。
    文木花按例推拒一下,就收了。
    趁著陸摯和弟、妹見麵,文木花偷偷打開紙包瞅了一眼,裏麵一罐桂花酒、一隻公雞、蘋果橘子各四個,還有一小錠五兩的銀子。
    文木花驚了,趕緊合上紙包,嘴角壓不住地上翹。
    她高興,除了因為女婿上道,更因為陸摯沒有她想象的窮酸。
    況且,陸摯拿得出這般的拜門禮,足見重視,雲芹日後的日子,不會太差的。
    另一邊,陸摯給雲穀帶的禮物,是一個木哨子,和趕集時候能買到的不一樣,吹起來非常響亮。
    雲穀當即大聲喊:“謝謝姐夫!”
    知知拿到了一紙包飴糖,低著頭,不叫人。
    雲芹摸摸知知的腦袋,說:“她有些怕生。”
    陸摯不介意,笑了笑。
    文木花:“都別幹杵著,快進屋吧。”
    陸摯和雲廣漢去了正中的茅屋,雲芹被文木花叫去廚房。
    廚房裏,文木花把大部分菜都做好了,在灶上煨著,隻剩個清炒藿菜,便和雲芹一道坐著小馬紮,摘菜聊天。
    雲芹剛要拿點菜摘,被文木花拍了下:“放下,我自己來就是。”
    文木花問:“這幾天可還好?”
    雲芹:“挺好的。”
    “咻——”屋外,雲穀吹著哨子玩,吵得人耳膜咚咚,雲廣漢出來訓了他一句。
    家裏比何家小太多,這種一點聲響,就讓全家都聽得清清楚楚的感覺,讓雲芹找回了習慣的安穩。
    文木花又問:“和秀才相處怎麽樣?”
    雲芹:“挺好的。”
    “咻——”
    文木花斜了她一眼,雲芹和秀才估計也不熟,想當年,她自己剛嫁給雲廣漢,也這樣,實則兩三天而已,哪裏能看出一人的品性。
    她想了想,又說:“你們現在住的何家,那是秀才外家……”
    話沒說完,被一聲響亮的哨子“咻——”聲打斷。
    雲芹緩緩起身:“娘,你等等。”
    文木花搖頭洗菜。
    沒一會兒,雲芹就回來了,腰帶上掛著那個哨子。
    這下耳根子清靜了。
    文木花:“剛剛說到哪,哦對了,那是他外祖家,到底是在別人屋簷下,那秀才外家人,對你們怎麽樣?”
    雲芹:“挺好……”
    文木花作勢拿水彈她:“真就挺好的?”
    雲芹躲了下水,想起什麽,說:“他家對秀才,真的挺好的,還專門給他蓋房子。”
    認真比出兩個手指:“兩間呢。”
    文木花一驚,又是歡喜:“那王婆果然是個厚道的,看來這秀才和何家,真挺好的。”
    雲芹:“對。”
    婆婆好相處,外家肯出錢出力,秀才丈夫……丈夫長得俊,養眼。
    美滋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