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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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那杯茶,何老太到底沒有喝。
    淡色的茶水裏,倒映出何老太的影子,老太太背著手,在房中來回踱步。
    她下手重,力氣大,但人生得是小小個,這時背脊佝僂,沒了強悍的氣場,多了幾分老人家的可親近感。
    然而她的表情,可不是這個意思。
    春婆婆回想方才種種,又驚訝,又想笑,礙於老太太的脾氣,堪堪忍住。
    突的,何老太步伐一頓:“這個雲芹!”
    餘下的話,春婆婆作為多年陪伴的姐妹,替何老太補了:“真是伶牙俐齒!”
    何老太:“你誇她做什麽?”
    春婆婆改口:“油嘴滑舌!”
    何老太:“哼。”
    何老太有點別扭。
    當年主家靠山一倒,何家陷入泥潭,她和丈夫這一代撐住,才有這份在村裏拿得出手的祖業。
    她習慣了說一不二,做到了曾祖母的年齡,也常常大發脾氣,把家中各人、各種小心思治得死死的。
    她罵韓鄧二人,也是做給雲芹看的。
    結果,雲芹是認錯了,卻不像韓鄧那樣露出慫樣。
    按說何老太應有不悅,但說不出哪裏不對,但當時也莫名的,就不氣了。
    到底哪兒不對勁?
    …
    從何老太屋子出來,雲芹和陸摯都渾身輕。
    陸摯低低笑了幾聲,雲芹也在眯著眼睛笑。
    陸摯:“你笑什麽?”
    雲芹抬眸,反問:“你呢?”
    陸摯目光輕輕閃動,說:“我笑我多此一舉。”專程告假,倒也沒用武之地。
    雲芹走了幾步,又竊竊一笑:“我笑她們被罵得好慘。”
    陸摯:“……”
    他看她笑得純粹,不欲掃興。
    可他始終放不下心,他眉宇輕蹙,輕聲說:“但願沒有下回,若再有,你要多想想自己。”
    清官難斷家務事,何況是別人的家務事。
    不然,也不會這麽多年,韓銀珠要怎麽對何桂娥,就怎麽對她。
    陸摯方才看明白了,一家之主何老太想插手此事也難,這次倒是借著雲芹創造出的機會,得以管教。
    可是雲芹是一片好心,他隻怕被辜負。
    實則,雲芹決定偽造何桂娥假死現象前,就衡量過,以她的力氣,對付韓鄧加她們丈夫,都綽綽有餘。
    至於手段?她有得是力氣。
    不過,陸摯並不知道自己力氣大,他擔心得也沒錯。
    雲芹慣常聽勸,“唔”了聲。
    他們回到東北屋子,鄧巧君守在屋門口。
    她昨晚沒睡好,但比起早上,麵色好了許多,或許是硌著心口的愧疚那條棉線,不再勒心,消失了。
    經過這一遭,鄧巧君十分疲累,想買個清閑,好好補覺。
    她一副有事找雲芹的樣子,還未開口,雲芹大大方方地朝她攤開一隻手。
    鄧巧君愣住:“你知道我要說什麽?”
    雲芹:“十三文,今天飯菜我包了。”
    早飯鄧巧君去了,雖然魂不守舍,沒幫上什麽,那錢雲芹就不算了。
    鄧巧君被瞧出心思,帶著點尷尬,還是把二十個銅板拍在雲芹手裏,轉身離去。
    雲芹掂掂銅錢:“好大方。”
    陸摯垂眸,溫聲說:“手。”
    雲芹伸出另一隻手,下一瞬,陸摯輕輕放下一錠五兩的銀子,涼涼的,頗有重量,和銅板完全不同的質感。
    雲芹兩眼大亮:“哇!”
    陸摯彎了彎唇角。
    銀子是姚益給的。
    他大半夜去找姚益,正好遇到席間,姚益在品鑒他那幅月季花,有人願意花十兩買。
    姚益喝了酒,有點糊塗,怕陸摯現在有閑情,畫得出來,不做私塾老師了,送他出來時,塞了一錠五兩銀錢給他。
    陸摯想到家裏的事,等雲芹藏著何桂娥事發,少不得要花點錢賠禮。
    他沒推諉,收下了。
    如今這錢用不上,當然就給雲芹了。
    雲芹捧著錢,啪嗒啪嗒跑進屋藏錢。
    陸摯在外麵站了好一會兒,想起上回她的話,才緩緩挑起眉頭,她是不是忘了說他厲害了?
    ……
    雲芹得了一個好“活計”。
    何老太話撂在那,鄧巧君無敢不從,因為新屋的事又緊緊牽掛著她,又幾次沒法去廚房,白白給雲芹賺了百枚銅錢。
    要說造新屋本也沒那麽艱苦,陸摯忙過文書地契,接下來給匠工做就是。
    隻是,鄧巧君和何善寶在原定的兩間外,擅自又添了兩間,偏偏錢又出得不夠,怕匠工減料,這才時常不得空。
    何桂娥偶爾得空,會自己來幫忙,雲芹就把二十銅板分一半給她。
    新一月,因弟弟要吃糖糕,何桂娥去廚房要。
    雲芹打開櫃子,掰下一塊,問:“你的那塊,要現在拿嗎?”
    何桂娥搖搖頭:“不用。”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告訴雲芹:“嬸娘,我們房中的糖糕……也還是給弟弟的。”
    對此,她心裏很是羞愧,自覺辜負了雲芹一片好心,有專程氣人的嫌疑。
    可是,她也不想欺騙嬸娘。
    她帶了幾分樂觀,說:“當然,現在弟弟要打我,我可以跑去奶奶那兒躲。”
    雲芹沒說什麽,從自己買的糖糕裏掰一塊。
    何桂娥趕緊搖頭:“嬸娘,我不要了,我現在不愛吃糖糕了。”
    雲芹:“你不愛吃了?”
    何桂娥取了一塊糖糕,邊往外走,邊道:“對,我現在喜歡吃綠豆餅!”
    那些不分給她的糖糕,她一點也不饞了。
    雲芹終於展眉,笑道:“你是會吃的,那可是從縣城酒樓帶來的呢!”
    酒樓的綠豆餅很有名氣,是陽河縣一大特產,送禮待客,或者留著自己用,都很上得了台麵。
    縣城,秦府。
    汪淨荷守著小廚房,熬了一碗蓮子銀耳湯,裝一碟新鮮出爐的綠豆餅,用紅木托盤端去書房。
    且說秦聰回了秦府,他擦了臉,坐在椅子上,以扇子點下頜,一聲不吭。
    和丈夫相處兩年,汪淨荷自知他的脾性,想來事情不順。
    她緩了緩語氣,說:“浩然,琳兒今日會走路了,你可要抱抱他?”
    秦聰回過神,壓下心緒,應了聲好。
    兒子長得像他,還是有幾分趣味的,秦聰逗弄完兒子,就讓汪淨荷抱下去了。
    汪淨荷說:“可是在為玥哥兒的事煩惱?”
    秦聰鬱悶:“父親大人要我替他換私塾,跑了多少書院都不收,就連那新辦的延雅書院,也不收。”
    汪淨荷:“那就再看看,不急這一時半會兒。”
    秦聰起身,汪淨荷叫他:“湯還沒吃,你去哪?”
    秦聰步履匆匆離去:“父親大人讓我做事,我自然得繼續做。”
    汪淨荷撿了個位子,坐下來,自己把蓮子湯和綠豆餅吃了。
    她的貼身婢女進來,掩門,小聲說:“娘子,查到了。”
    汪淨荷放下勺子,問:“如何?”
    婢女:“打聽到了,爺從前在陽溪村,是有個相好,叫雲芹,哼,生得妖妖嬈嬈,但性子差,沒點好名聲。”
    婢女叨叨說了一堆,汪淨荷隻問:“琴瑟的琴?好名字。”
    婢女:“芹菜的芹。”
    汪淨荷:“……好名字。”
    另一頭,秦聰已經騎著馬,又去了一趟延雅書院。
    路上看到有人挑著擔子,賣香瓜,秦聰掏錢買了一個。
    他的義侄是秦老爺二兒子的孩子,就是那個吃香瓜噎死的二兒子。
    這個孩子才九歲,卻是“五毒俱全”,打人、惹禍、頂嘴、唯我獨尊、無法無天。
    偏偏秦老爺隻覺孩子幼年失怙,實在可憐,分外疼惜。
    然而私塾是讀書的地方,哪裏是給孩子玩樂的?
    去了縣裏私塾被“請”回家,秦老爺也不管,要秦聰給他找個好地方讀書。
    秦聰跑遍了附近三十裏地,願意收秦聰的私塾,秦老爺挑出許多的毛病:太破太舊太遠,但那些好的私塾,又聽說了這小孩頑性難改,不肯收。
    唯有延雅書院,東家是外地人,應是沒聽說這些糟事。
    生怕書院不收,秦聰才說孩子的四書五經讀完了,哪知就算如此,延雅書院也不鬆口。
    實在怪哉。
    秦聰知道,姚益不是個難說話的,幾次都要答應,卻礙於他雇的學究,一直沒鬆口。
    他想從這個學究這兒入手。
    七月流火,天氣些微涼爽,不過秋老虎也會在人不防備的時候,驟地跳出來。
    這日天氣悶,秦聰一邊吃著香瓜,等了許久,終於在遠遠小路上,看著一個高瘦的男子,迎著陽光,疾步走來。
    他頭上戴著一頂破破的笠帽,沒比簸箕好多少,走得快它會掉,他便用手壓著。
    秦聰有些好笑,心知也是個窮秀才,忙丟了瓜皮,迎上前:“敢問,可是延雅書院學究?”
    陸摯聞聲,取下笠帽:“我是。請問你是?”
    秦聰所認識的秀才,大多二十七八以上,像何大舅那樣的才是多數。
    見他這般年輕,秦聰有點驚訝,方說:“在下秦聰,字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