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管理員老馬正端著搪瓷缸子刷牙，聞言愣了一下，忙漱了口，指著靠裏的一排平房。
    “孫小虎啊，他住三排五號，最裏頭那間。”
    “謝了。”
    田三九道了聲謝，便朝著三排五號宿舍走去。
    三排五號宿舍的門是虛掩著的。
    田三九站在門口，透過門縫能看到裏麵幾張上下鋪，有工人還在睡覺，也有的正在穿衣服。
    他的目光一掃，很快就看到了靠窗下鋪的一個瘦弱的身影！
    那是孫小虎，正背對著門口，慢吞吞地套著工裝。
    “孫小虎。”
    田三九小聲喊了一下。
    宿舍裏瞬間安靜了，幾個正在穿衣的工人都詫異地看向門口，一看是田三九，紛紛打了聲招呼。
    孫小虎套衣服的動作猛地停頓了一下，身體有些僵硬。
    他緩緩轉過身，看著田三九的眼神有些閃躲。
    “田……田主任？”
    “你出來一下，我有點事問你。”
    田三九的語氣很平淡，像是孫小虎的一個老朋友。
    孫小虎愣在原地，似乎沒反應過來。
    旁邊一個工友碰了他一下，低聲道：“小虎，田主任叫你呢！”
    他這才反應過來，慌忙把工裝穿好，低著頭，腳步有些遲疑地跟著田三九走出了宿舍。
    田三九沒有在宿舍門口多留，領著孫小虎穿過幾排平房，直接就來到宿舍樓後麵一個相對僻靜的角落。
    這裏堆放了一些廢棄的鐵罐子，平時很少有人來。
    停下腳步後，田三九轉過身，上下打量著眼前的孫小虎。
    他依舊低著頭，一言不發。
    田三九沒有立刻提起豬蹄的事，隻是有意無意地說道：
    “孫小虎，我注意到，你在廠裏，見到領導好像從來都不主動打招呼？就連顧廠長，你也都是頭一低就過去了？”
    “作為廠子裏的工人，這樣有些不太合適吧！”
    孫小虎聽到這裏，明顯鬆了就口氣，小聲說道：
    “……我，我嘴笨，不會說話……怕，怕說錯……”
    不過這些小動作都被田三九看在眼裏，田三九盯著他看了幾秒鍾，也不在遮掩，突然話鋒一轉。
    “孫小虎，我今天找你來，其實不是為了打招呼這種小事。”
    “我問你，昨天夜裏，倉庫那邊少了兩隻準備今天會餐用的豬蹄，這件事，你知不知道？”
    話音未落，孫小虎猛地抬起頭，臉色瞬間就白了！
    他這劇烈的反應，讓田三九的心猛地一沉。
    情報，恐怕是真的！
    看孫小虎不說話，田三九直接往前逼近了一步！
    而孫小虎則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聲音微微帶著哭腔，結結巴巴地想要辯解：
    “沒……沒有！田主任，我……我不知道什麽豬蹄！我昨天晚上……很早就睡了，沒……沒去過倉庫那邊！”
    他語無倫次，前言不搭後語，漏洞百出。
    田三九看著他這副驚慌失措的樣子，心中已經清楚了。
    隨後田三九抬起手，打斷了孫小虎的狡辯。
    “小虎！”
    “你先別急著否認。”
    “我給你一次機會，現在，就在這裏，你把實情原原本本地告訴我。”
    “如果……如果你真有什麽說不出口的難處，才做了糊塗事，隻要你現在坦白，我田三九可以向你保證，這件事我不會上報給廠裏，就當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談話。”
    說到這裏，田三九停頓了一下，加重了些語氣。
    “但是，如果你還要繼續撒謊、狡辯，那我隻能按照廠裏的規矩，把你交給保衛科處理了。”
    “偷拿廠裏準備重要會餐的食材，這個性質有多嚴重，你應該清楚。”
    一聽到保衛科三個字，孫小虎渾身猛地一顫，隨後就像是篩子一樣抖了起來，能看出來，他很害怕。
    孫小虎一時之間沒有說話，不過田三九也不著急，他有時間等孫小虎考慮。
    過了好一會兒，孫小虎才終於下定了決心，猛地抬起頭，一把鼻涕一把淚。
    隻見他突然無力地蹲在地上，一副無助的樣子。
    “田主任……我說……我說實話！豬蹄……是我拿的……”
    他抽噎著，斷斷續續地講述了經過。
    “昨天晚上……我……我去水房打水，路過食堂後廚那邊……看見何師傅的一個小徒弟，在褪豬毛的水池子旁邊忙活……”
    “他……他可能太著急了！褪完豬蹄忘了拿走，就……就放在水池邊上了兩個……當時天快黑了，四周也沒別人……我……我……”
    孫小虎說著，好像真的有些悔恨和內疚，不停地捶打著自己的頭。
    “我……我一時鬼迷心竅……看周圍沒人……就……就趕緊把那兩個豬蹄揣懷裏拿走了……我藏……藏在我床底下的木箱子裏了……”
    說到這裏，他再也控製不住，放聲哭了起來，邊哭邊說：
    “田主任……我拿豬蹄……不是因為我嘴饞啊！”
    “是我娘……我娘她病了快一個月了，咳嗽得厲害，身子虛得很……大夫說……說得吃點有營養的東西補補！”
    “……可我……我那點工資，除了吃飯、給我娘抓藥，就……就剩不下幾個錢了……”
    “平時連頓肉都舍不得買……我……我就是想讓我娘……能吃上一口好的……才……才幹了這糊塗事啊！田主任，我對不起廠裏，對不起您……”
    他蹲在地上，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長期壓抑的貧困、對母親病情的擔心，徹底讓懦弱的孫小虎心裏崩潰了！
    田三九歎了口氣，心中的怒火已經變成了一種很複雜的情緒。
    看孫小虎這樣子，倒也是真情流露，不像是撒謊或者演戲！
    下一秒，田三九走上前，也沒有嫌棄孫小虎滿身的塵土和鼻涕眼淚，伸手用力將他從地上扶了起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田三九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緩和了許多。
    “別哭了，小虎，先站起來說話。”
    孫小虎借著田三九拉他的力道，勉強站直了身體，依舊低著頭抽噎，不敢看田三九的眼睛
    。
    “豬蹄呢？”
    田三九直接問道，現在最要緊的是趕緊把食材找回來，確保會餐順利進行。
    “在……在宿舍，床底下的木箱子裏。”
    孫小虎指了指宿舍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