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廠長此刻直接宣布授予田三九，雖然是特殊情況下的破格決定，但鑒於田三九的功勞眾所目睹，而且大家都承了他的情，吃了頓好的，因此並沒有人提出異議，反而都覺田三九真有本事。
    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從一個罐頭廠的行人，就成了廠裏的先進標兵。
    這可是多少廠子裏的老人都沒有過的榮譽！
    田三九自己也愣住了。
    他籌備會餐，初衷是為了完成任務並讓自己的三九公司賺點小錢。
    真沒想到顧廠長這麽給力，直接給了這麽高的榮譽，這之前顧廠長可真美跟田三九商量過。
    此時，田三九看著台下鼓掌的工友們，看著顧廠長讚許的目光，那是一陣自豪感油然而生。
    人群中，最高興的莫過於田三九的父母，田齊和李春蘭。
    田齊看著兒子在台上接受榮譽，激動得眼圈發紅，用力地鼓著掌，腰杆挺得筆直，仿佛一下子年輕了十歲。
    李春蘭更是悄悄抹起了眼淚，嘴裏喃喃道：“好，好，我兒有出息了！”
    顧廠長將一張鮮紅的獎狀和一個印著“獎”字的搪瓷缸子遞到田三九手中，隨後用力握住了他的手。
    “三九，加油！以後繼續努力！”
    大會結束，此次會餐大圓滿，工人們一個個紛紛心滿意足地離去。
    食堂裏此時隻剩下收拾碗盤的叮當聲響。
    田三九將鮮紅的獎狀和搪瓷缸子揣進懷裏，心裏卻還惦記著另一件事。
    整個會餐過程中，他始終沒看到孫小虎的身影。
    很快，田三九找了個借口離開仍在興奮議論的人群，徑直朝職工宿舍區走去。
    果然，在宿舍樓後那個堆滿廢棄鐵罐的僻靜角落，他看到了孫小虎。
    他一個人蜷縮在牆角，低著頭，身影在暮色中顯得格外單薄。
    走近了，田三九就聽到孫小虎肚子裏咕咕叫的聲音。
    田三九心裏歎了口氣，走了過去。
    孫小虎聽到腳步聲，很驚恐地猛然抬起頭，看到是田三九，整個人都愣了一下。
    他之所以沒有去會餐，也沒有再宿舍帶著，就是因為田三九找過他之後，孫小虎心中內疚，於是躲在這裏發呆。
    “沒去吃飯？”田三九先開了口，語氣平靜，沒有責備。
    孫小虎低下頭，聲音很小地說道：“……我……我沒臉去……”
    田三九也沒再多問，他看出來了，孫小虎這年輕人其實內心太敏感！
    於是直接將一直提在手裏的兩個鋁製飯盒遞了過去。
    飯盒還帶著溫熱的餘溫。
    “打開看看。”
    孫小虎遲疑地接過飯盒，打開蓋子的一瞬間，眼睛猛地瞪大了。
    兩個飯盒裏，整整齊齊地碼放著各種大菜。
    油光鋥亮的紅燒肉、醬香濃鬱的整隻雞腿、金黃噴香的煎魚段，還有翠綠的炒蔬菜，白米飯壓實了墊在底下。
    這是會餐的硬菜，也是田三九之前答應給何大廚留的那一份，他隻要了一小部分，何大廚聽說田三九要拿，二話沒說就給他盛了滿滿兩大盒。
    濃鬱的肉香和飯菜的熱氣撲麵而來，孫小虎下意識地咽了口口水，肚子叫得更響了。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田三九，不敢動作。
    “愣著幹什麽？就是給你拿的，趕緊吃，趁熱。”
    田三九催促道，自己靠在一個廢棄的鐵罐上，點了支煙。
    得到肯定的答複，饑餓終於戰勝了孫小虎的害羞和理智。
    再也顧不得許多，他抓起雞腿就狠狠咬了一口，油膩順著嘴角流下也顧不上擦。
    孫小虎吃得狼吞虎咽，幾乎沒怎麽咀嚼就往下咽，噎得直伸脖子，又趕緊扒拉兩口米飯壓下去。
    吃相確實難看，但吃的是真香啊。
    田三九靜靜地看著，沒有說話，也沒有催促，隻是看著孫小虎的眼神有些複雜。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孫小虎隻吃了大概三分之一，就突然停了下來。
    他看了看飯盒裏還剩大半的肉和菜，又看了看田三九，猶豫著將蓋子輕輕合上，隻留了一條縫。
    “怎麽不吃了？”
    田三九撚滅煙頭，有些奇怪。
    “一個大小夥子，正能吃飯的時候，就吃這麽點？”
    孫小虎用袖子胡亂擦了擦嘴，低著頭，聲音悶悶地說道：
    “……田主任，我……我吃飽了。”
    “剩下的……我想帶回去，給我娘嚐嚐……她……她好久沒吃過肉了。”
    一句話，讓田三九的心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揪了一下，一陣發酸。
    他看著孫小虎那洗得發白、甚至磨破了袖口的工裝，看著他因為長期營養不良而顯得瘦削的臉頰，再想到他那個臥病在床需要營養的母親……
    沉默了片刻，田三九伸手進內兜，掏出了五張嶄新的大團結紙幣，整整五十塊錢。
    這在當時，可是相當於孫小虎兩個多月的工資。
    他沒有絲毫猶豫，就把錢遞到孫小虎麵前。
    “這錢，你拿著，趕緊帶你娘去好點的醫院瞧瞧病，該抓藥抓藥，該補營養補營養。”
    孫小虎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縮了下手，連連搖頭。
    “不不不！田主任，這……這太多了！我不能要！我……我怎麽能要您的錢！”
    “不是白給你的！”
    田三九突然就嚴肅起來，不容拒絕地將錢硬塞進他手裏。
    “算我借給你的，等你以後寬裕了，再慢慢還我，不著急。”
    握著手裏沉甸甸的五十塊錢，孫小虎的手都在發抖。
    他抬頭看著田三九，眼圈瞬間就紅了，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這不僅僅是錢，這是來自田三九的愛心，一個算是陌生人的幫助，能夠在他最難得時候，拉他出水火的能量。
    看到孫小虎這樣，田三九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勵他說道：
    “小虎，人窮不能誌短。”
    “你是個孝子，也有把子力氣，以後在廠裏好好幹！我會跟顧廠長說，看你表現，爭取給你漲點工資。”
    說到這裏，田三九突然那頓了頓，像是想起什麽，打趣地說道。
    “不過，以後見到顧廠長，還有我，可別再頭一低就溜過去了，得打個招呼，聽見沒？這是起碼的禮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