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3章 柔弱小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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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念安最終還是拒絕了燕玄。
    或者說,沒有明確拒絕,而是巧妙的將問題暫時先擱置了。
    她說:“多謝王爺厚愛。隻是小寶尚且年幼,離不開民女。翻案之事……民女相信朝廷自有公斷。”
    這話既表明了立場,她暫時是將軍府的人,又留了餘地,沒有把話說死。
    燕玄聽了,也不生氣,隻是笑意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便親自將她送出了王府。
    回去的路上,蘇念安一直心事重重。
    燕玄拋出的誘餌太過誘人,“翻案的希望”,像一根魚刺,深深地卡在了她的喉嚨裏。
    來到這個世界,最初的目標隻是活下去。可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原主那段關於家族的記憶,也變得越來越清晰。
    她會想起那個溫文爾雅、總是教她讀書寫字的父親蘇長青;
    會想起那個溫婉賢淑、總愛在院子裏種滿鮮花的母親;
    還會想起那個雖然頑劣、卻總在外麵護著她的哥哥……
    一個溫馨和睦的家,一夜之間,分崩離析,家破人亡。
    “通敵叛國”四個字,像一座大山,不僅壓垮了蘇家滿門,也壓在了她這個“幸存者”的心上。
    她真的能心安理得地,頂著罪臣之女的身份,在將軍府的庇護下安逸度日嗎?
    她真的能對那滔天的冤情,視而不見嗎?
    馬車回到將軍府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深秋的夜,涼風習習,吹得人心裏也跟著一片蕭瑟。
    蘇念安沒什麽胃口,簡單用了些晚膳,又哄著顧小寶睡下後,她一個人披了件外衣,走到了院子裏。
    她坐在石凳上,抬頭望著天邊一輪殘月,心中百感交集。
    父親被捕前夜,曾將她叫到書房,神情凝重地交給她一個錦盒,囑咐她無論如何都要保管好,除非遇到生死攸關的大事,否則絕不能打開。
    那個錦盒,隨著她一起被“流放”,幾經輾轉,如今還被她藏在西廂房床底的一塊暗磚之下。
    裏麵會是為父親翻案的關鍵證據嗎?
    可她如今身陷囹圄,連出府都做不到,即便手握證據,又能交給誰呢?
    交給顧凜?
    蘇念安心裏第一時間就否決了這個想法。
    顧凜是皇帝最信任的武將,他的立場,首先是忠君。而父親的案子,是皇帝親自下的定論。讓顧凜去質疑皇帝的決定,無異於將他推向君主的對立麵。
    以他們現在這點淺薄的“雇傭”關係,他會為了她這個“麻煩”,去冒這麽大的風險嗎?
    【不會的。】【在他眼裏,我不過是一個還算有用的、能帶好他兒子的工具人罷了。】
    蘇念安越想,心裏越是淒涼。
    前世的孤單,與今生的絕望,在這一刻重疊在一起,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她牢牢困住。
    她忍不住抱住雙臂,將臉埋在膝蓋裏,肩膀微微地顫抖起來。
    她沒有哭出聲,但那股壓抑的、無聲的悲傷,卻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令人心碎。
    ……
    夜,更深了。
    書房裏,顧凜處理完最後一份軍報,習慣性地將注意力,投向了西廂的方向。
    然而,今晚,他沒有聽到任何熟悉的、活潑的內心吐槽。
    沒有“老板是勞模”,也沒有“今天又是快樂的打工人”。
    整個西廂,安靜得可怕。
    一股莫名的煩躁,湧上心頭。
    他皺了皺眉,起身,推門而出。
    他沒有走向西廂,而是幾個起落,悄無聲息地,躍上了主屋的屋頂。
    居高臨下,整個將軍府的景致一覽無餘。
    然後,他便看到了那個蜷縮在院中石凳上的、小小的身影。
    夜風吹動著她的裙擺和發絲,單薄的身影在月光下微微顫抖,讓她看起來像一株被風雨摧折的纖細蒲草,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這濃重的夜色徹底吞沒。
    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卻能清晰地“聽”到她內心那排山倒海的悲傷。
    【父親,母親,哥哥……】【女兒不孝……】【我該怎麽辦……誰能幫我……】
    一聲聲絕望的呐喊,如同一根根細密的針,戳進了顧凜的心裏。
    俊美無儔的英挺男人眉頭不自覺地鎖緊。他從未見過這樣的蘇念安,一改往日精力充沛、滿腦子古怪念頭,輕易能攪動他心緒的鮮活模樣。
    此刻的蘇念安,隻剩下近乎絕望的安靜。
    沉默地立於屋頂,目光如炬如鷹隼,指節無意識地收緊。
    原來在她還掩埋著這樣沉重的、血海深仇般的過往。
    他一直都知道她的身份,也知道蘇長青的案子背後疑點重重。但他從未想過,這件事會給她帶來如此大的痛苦。
    他聽著她內心那句“在他眼裏,我不過是一個工具人”,眉頭,第一次緊緊地蹙了起來。
    是這樣嗎?
    她在他心裏……隻是一個工具人嗎?
    顧凜發現,自己竟無法坦然地回答這個問題。
    他沉默地在屋頂上站了許久,像一尊守護神,直到看見院中的身影終於站起身,抽抽嗒嗒的擦了擦臉,拖著疲憊的步伐回了房間,他才悄無聲息地,從屋頂上躍下。
    顧凜並沒有回房休息,而是徑直走向了塵封已久、除了福伯無人敢入的書庫。
    借著月光推門而入,書庫裏,彌漫著一股陳舊的紙張和墨香。
    顧凜熟門熟路地走到最深處的一排書架前,搬開一張厚重的長桌,露出後麵牆壁上的一塊暗格。
    從懷中取出一把鑰匙,打開暗格,裏麵取出了一個落滿了灰塵的鐵盒。
    鐵盒裏,沒有金銀珠寶,隻有一摞摞碼放得整整齊齊的陳年卷宗。
    他借著窗外透進的月光,翻開了最上麵的一本。
    卷宗的封麵上,用隸書寫著三個大字。
    “蘇長青案”。
    ……
    第二天一早,當蘇念安頂著兩個黑眼圈起床時,丫鬟忽然進來稟報。
    “蘇姑娘,將軍讓您去書房一趟。”
    蘇念安的心,咯噔一下。
    【這麽早?又要幹嘛?】
    她懷著忐忑的心情來到書房,卻看到顧凜正站在書案前,似乎在等她。
    “將軍。”她行禮。
    顧凜“嗯”了一聲,沒有看她,隻是指了指旁邊的一張椅子,椅子上,隨意地搭著一件他的黑色披風。
    “坐。”
    蘇念安不明所以。
    顧凜的聲音依舊清冷:“昨日夜裏風大,你體弱,恐已染上風寒。坐下,讓軍醫給你把個脈。”
    蘇念安:“……???”
    她什麽時候染上風寒了?她身體好得很啊!
    她正想說自己沒事,就看到顧凜用一種不容置疑的眼神看著她。她隻好乖乖坐下,讓一旁等候多時的軍醫上前。
    軍醫裝模作樣地給她把了半天脈,最後得出結論:“蘇姑娘隻是略感風乏,並無大礙。”
    蘇念安:“……”【我就說嘛!】
    “既然無礙,那便好。”顧凜點了點頭,然後,像是極其“無意”地,將那件搭在椅背上的黑色披風,往書案的方向,推了推。
    披風滑落,帶動了壓在它下麵的一卷東西。
    “啪嗒”一聲,一卷泛黃的陳舊卷宗,從椅子上滾落下來,正好掉在了蘇念安的腳邊。
    蘇念安下意識地彎腰,將它撿了起來。
    然後,她的目光,便凝固在了那卷宗的封麵上。
    那上麵,用隸書寫著三個,足以讓她渾身血液都凝固的字。
    “蘇長青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