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大唐已經病入膏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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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南韋杜,去天尺五】
    八個大字,濃重的寫在雪白的楮皮紙上,筆墨縱橫,鉤畫險峻,大開大合之間,更見龍虎氣象。
    韋諒站在黑檀書案之前,微微鬆了口氣,然後將手裏的雕花玉柄狼毫筆放在筆架上,用鎏金辟邪鎮紙壓在紙張上。
    他的目光微微抬起,麵前的雪白牆壁上,左側掛著則天皇後時期書法大家鍾紹京仿寫的《蘭亭集序》。
    韋諒知道,在他父親韋堅的書齋牆壁上,掛著的是太宗朝宰相褚遂良親筆仿寫的《蘭亭集序》,那才是當世精品。
    右側掛著當朝殿中侍禦史王維的山水畫。
    韋諒微微側身,一麵精致的竹簾掛在側畔的小窗上。
    小窗之外,是一座偏院,這裏是韋諒居住的東院。
    整個韋府,是一座五重的大宅。
    幽深廣大,寂靜奢華。
    這是韋諒的祖父,故金紫光祿大夫,前兗州刺史,追贈禮部尚書,上柱國,韋元珪留下來的宅子。
    畢竟他的祖父,是皇帝最正式的兒女親家。
    ……
    一張烏木書櫥擺放後側雪白的牆壁前。
    上麵擺滿了四書五經。
    角落的兩隻矮凳上,各放著兩隻高頸青瓷花瓶,裏麵是一些當朝年輕士子的字畫。
    南麵窗前擺著一張紅木床榻,角落裏放著竹紋錦被。
    床榻中間的矮幾上,擺著一壺清茶和六隻青瓷茶杯。
    一張六折素麵屏風,將南北兩麵隔了開來。
    角落裏鎏金博山爐散發著嫋嫋青煙,讓人心靜安神,平心凝氣。
    豪門世家。
    韋諒忍不住的感慨一聲,前世他是一名還算有些成就的大學教授,一場寒潮之後,卻成了一名頂級的大唐世家子弟。
    關隴六大門閥,韋裴薛柳楊杜。
    京兆韋氏。
    如果不考慮四年來就會麵臨的滿門被誅的慘局,韋諒說不定會安安樂樂的享受大唐盛世時光。
    但現在不行。
    莊子有句話,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
    現在韋諒自己的感覺,他即是前世的自己,也是現在的自己,兩個人的記憶完全在他的腦海中。
    兩個人的情緒也完全在他的身體當中。
    全然融合,渾然天一。
    所以,他現在是韋諒。
    在如今這個大唐的長安城中,他就是韋諒。
    韋諒神色平靜下來,昨夜一趟太子宅之行,韋諒深刻的明白,他們這一家,想要和東宮脫鉤根本不可行。
    他的姑母就是太子妃,怎麽脫鉤?
    而且,現在太子和姑母,還有將和政郡主嫁給他的打算,就更加難以脫鉤了。
    所以,隻有依靠太子的力量,壯大自己,和李林甫抗衡。
    而且有自己的父親韋堅,還有整個太子府擋在前麵,韋諒這樣的年輕一輩,才不會引人注意。
    這樣,他才能有機會,在暗中,在最關鍵的時刻,給李林甫狠狠的來上一下。
    甚至可以搞掉他的宰相之位,然後……
    李林甫也不是完人,他也有他的弱點。
    但想要抓住李林甫的弱點可不容易,尤其需要首先對李林甫深入了解。
    了解了,才能進行針對。
    太子府的人盯著的人太多了,不能動,需要一個對李林甫恨的咬牙切齒的,對他異常了解的人,這樣的人……
    韋諒不由得輕輕笑了。
    這樣的人,簡直不要太多!
    他的目光落在了窗前長榻的木枕下,黑鞘長刀就放在裏麵。
    這世上,屬李林甫受到的刺殺最多,而追查刺殺他的刺客,有的時候,一部分會落在千牛衛手裏……
    突然間,府外猛的傳來了一陣轟然的喧鬧聲。
    不,是整個長安城,在突然的一瞬間,轟然喧鬧了起來。
    韋諒神色有些茫然,很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書房外響起,一名穿著淺藍色襦裙二八年紀的嬌俏侍女,腳步匆匆的走進了房中,滿臉欣喜的對著韋諒福身道:“少郎,剛剛傳來消息,聖人在興慶宮勤政樓,宣布改元天寶,大赦天下!”
    韋諒笑著點頭,道:“去問問,看看還有什麽消息?”
    “喏!”侍女立刻轉身,快步走出房中。
    韋諒臉上的笑容猶在,但眼神已冷。
    改元天寶,說明距離全家被誅滅,又進了一步。
    整個大唐距離安史之亂又進了一步。
    但,大赦天下,說明有些人可以回長安了。
    韋諒的眼神微微眯了起來。
    ……
    看著桌案上記錄文字的紙箋,韋諒的臉色微微沉了起來。
    改元天寶,大赦天下。
    改侍中為左相,中書令為右相。
    尚書左右丞相恢複仆射原名。
    設平盧節度使,治營州,由安祿山為節度使……
    侍中為左相,中書令為右相,這沒什麽稀奇的。
    這不是根據左尊右卑而定的,而是因為在太極宮中,門下省在太極殿左,而中書省和政事堂在右而定的。
    所以中書令李林甫稱右相,侍中牛仙客稱左相。
    尚書左右丞相本就是尚書左右仆射。
    但韋諒更在意後麵的內容。
    韋諒前世畢竟是大學教授,雖然不是教曆史的,對於盛唐的衰落,還是記得一些的。
    平盧節度使的設立,意味著整個大唐天下十大節度使製度的徹底成型。
    如今的大唐,共有三百三十一州,另有羈縻州八百。
    近年來,為了抵禦周邊突厥,契丹,吐蕃等部族的侵擾,在沿邊各地陸續設置了十節度、經略使,募兵戍邊。
    同時被授予特權,軍、政、財、監一體,以戍守邊疆。
    今日,天下十大節度使製度的徹底成型,意味著大唐的均田製和府兵製已經被破壞到了空前的地步。
    而這一切,最直接反應的,就是賦稅。
    均田製和府兵製的破壞,意味著每年正當賦稅的收入急劇減少,而開銷巨大,這同樣是唐玄宗依賴李林甫的原因之一。
    因為李林甫能搜刮錢財,供皇帝所用。
    這也是為什麽,越是能弄錢的人,就越容易得到李隆基信任的原因。
    大唐已經病入膏肓。
    韋諒輕輕搖頭,他不由得想起了前世看過的一篇文章。
    在唐玄宗李隆基統治天下的某個時候,整個天地間的氣候突然變化,平均溫度急劇下降,不僅大唐開始災害頻頻,甚至就連吐蕃,也因此而終結了自鬆讚幹布以來的吐蕃盛世,而這才突然的天氣巨變,似乎……似乎……
    去年十一月,一場百年難遇的寒潮襲擊了長安城。
    韋諒是大病一場,同樣的,整個長安城還有不知道多少人凍死病死,其中最為代表的,就是唐玄宗李隆基的長兄,寧王李憲的死,李憲也就是李成器,李旦的長子。
    然而,這場寒潮襲擊的不僅是長安,還有整個大唐,還有整個吐蕃……
    韋諒猛然抬頭,去年十一月冬日寒潮,去年十二月,臘月,吐蕃人突然襲擊在蓋嘉運準備不足的時候,突然攻下了石堡城。
    十二月啊,高原上本身就是氣候嚴寒之時,再加上又有極度嚴寒的寒潮,出門都難,更別說別的,是個人都想不到吐蕃人會在那個時候突襲石堡城。
    可憐的蓋嘉運。
    韋諒終於明白,蓋嘉運的鬆懈不是沒有理由的。
    寒潮之冷,長安深切知曉,更別說是高原上的鄯州軍前了。
    韋諒的眼神微微眯了起來。
    石堡城失陷,蓋嘉運這個黑鍋是甩脫不了的,但這裏麵,未嚐就沒有可利用的機會,畢竟他之前任河西、隴右兩鎮節度使,負責經略吐蕃,其兵力達十五萬人,那麽他手下的親信……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出現在書房門口,韋諒猛然抬頭。
    侍女婉兒在門口停步,對著韋諒福身道:“少郎,夫人請少郎現在過去。”
    “現在嗎?”韋諒皺了皺眉,隨即點點頭道:“好,我現在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