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靠山武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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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嘉十八年。
    過完年,二兒子陳守業今年已滿十歲,到了可以習武的年紀。
    是送他去武館係統學習,還是在家中傳授他五穀蘊氣訣?
    陳立有些舉棋不定。
    他將陳守業叫到跟前,溫聲詢問:“守業,你想不想像哥哥一樣,去縣城武館學武?”
    不等弟弟回答,旁邊的陳守恒立刻蹦了起來,興奮地攬住弟弟的肩膀:“去啊!老弟,快答應爹。你也來伏虎武館,大哥罩著你。等你練勁後,咱哥倆聯手,從此江湖闖出一片天。”
    “沒問你!”
    陳立瞪了咋咋呼呼的長子一眼,目光轉向次子:“守業,你自己怎麽想?”
    陳守業抬起頭,眼神沉靜,沒有絲毫猶豫,點了點頭:“爹,我願意去。”
    陳立心知,他這兩個兒子的性情。
    長子守恒生性跳脫,愛闖愛動,沒闖什麽大禍,但跟個猴子一樣,生性就閑不下來。
    去了武館幾年,雖然沉穩了些,但那股好動愛鬧的勁頭沒變。
    次子守業平日裏話不多,顯得有些內向沉靜,但那隻是表麵。這份沉靜之下,仍然藏著一股悸動的心,以及超乎同齡人的狠勁。
    陳立還記得,前年讓守業去放牛,結果這孩子隻顧著抓田雞,牛不見了。
    還好一位幫了他家多年的短工見到,給牽回來了。
    陳立教訓他,用細竹條抽在他身上,這孩子愣是咬緊牙關,愣是一滴眼淚沒掉,一聲求饒沒有。
    這要是換成守恒,早就哭天搶地、上躥下跳了。
    他心裏清楚,這兩個兒子的性子,都不是能老老實實待在家裏種田的主。
    留是留不住的,早早出去,還能多鍛煉一番。
    次日,陳立再次駕著牛車,帶著兩個兒子前往縣城。
    先將陳守恒送回伏虎武館,隨後帶著陳守業來到了另一家武館,靠山武館。
    他早已深思熟慮,不打算讓兩個兒子拜入同一家武館。
    兄弟倆在一起,守恒肯定帶頭胡鬧,守業多半會跟著,兩個兒子在一起,就隻有主犯和從犯的關係,遲早惹出禍事。
    守業骨子裏有股狠勁,或許更適合靠山武館那種錘煉筋骨、打熬氣力的橫練功夫。
    ……
    靠山武館。
    還未進門,一股混雜著汗味、藥草味和鐵鏽味的獨特氣息撲麵而來。
    陳立帶著陳守業向門人通報後,父子二人被引入前院。
    院中沒有呼喝練拳的少年,隻有十幾個赤裸上身、筋肉虯結的漢子,正沉默地以身體各個部位撞擊著粗壯的木樁或堅硬的石墩。
    館主李圩坤正負手站在院中。
    他身形魁梧,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深灰色短褂,粗壯的手臂裸露在外,留著短須,麵容剛毅,光銳利如鷹隼,掃過陳立父子時,帶著審視的意味。
    陳立拱手行禮,說明來意。
    李圩坤的目光並未在陳立身上停留,而是直接落在了陳守業身上,目光上下掃視了一會,才道:“靠山武館,不教花拳繡腿。入門,先過兩關。過得了,留下,過不了,請回。”
    他言簡意賅,沒有絲毫客套。
    陳立點頭:“館主規矩,我們明白。”
    李圩坤這才將目光完全投向陳守業,眼神帶著一種審視:“小子,聽好了。第一關,叫撞山。”
    他指向院角一根半人高、碗口粗、表麵布滿凹痕的硬木樁:“脫了上衣,用你的肩膀撞它三百下。每一下,都要撞出聲響。撞不響,不算數。中途停下,算你輸,敢不敢?”
    陳守業迎著那銳利的目光,沒有絲毫退縮,小臉緊繃,用力點頭,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敢。”
    他二話不說,利落地脫下外衣,露出少年人略顯單薄的上身。
    初春的寒意讓他皮膚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但他深吸一口氣,大步走到木樁前。
    沒有猶豫,他側身沉肩,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撞向那冰冷的硬木。
    “咚!”
    一聲悶響。少年瘦削的肩膀與硬木碰撞,聲音遠不如旁邊那些壯漢的響亮,卻帶著一股狠勁。
    李圩坤眼神微動。
    “咚”“咚”“咚”……
    撞擊聲一聲接一聲,在寂靜的院落中回蕩。
    起初幾十下,陳守業尚能咬牙堅持,動作還算標準。
    但到了百下之後,他左肩胛處已是一片通紅,迅速腫脹起來,皮膚下滲出細密的血點。
    每一次撞擊,都如同重錘砸在骨頭上,鑽心的疼痛讓他額頭青筋暴起,小臉煞白,汗水瞬間浸濕了鬢角。
    他眉頭死死擰成一個疙瘩,嘴唇抿得發白,卻硬是一聲不吭。
    動作開始變形,身體因劇痛而微微顫抖,但他依舊死死盯著木樁,一次又一次地撞上去。
    兩百下!
    他的右肩和後背也開始紅腫,每一次發力都伴隨著身體不受控製的晃動,雙腿如同灌了鉛般沉重,幾乎站立不穩。
    陳立看得心頭揪緊,卻沒有出聲。
    三百下!
    當最後一下撞完,陳守業整個人如同虛脫般晃了晃,差點栽倒在地。他雙手撐膝,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肩背處一片狼藉,紅腫淤青,觸目驚心。
    他抬起頭,看向李圩坤,眼神依舊倔強。
    李圩坤眼中那絲欣賞終於化為實質,他微微頷首:“不錯。但靠山武館的鐵山靠,光有狠勁不夠,還得有熬得住千刀萬剮的耐性,第二關,寒潭。”
    他命一名弟子立刻端來一個碩大的木盆,裏麵盛滿了剛從深井打上來的冒著森森寒氣的冰水,水麵甚至漂浮著細碎的冰碴。
    “把右臂,浸進去。”
    李圩坤的聲音不容置疑:“一炷香,手,不許動,熬不住,出來就算輸。”
    此時剛過完年,春寒料峭。
    那盆冰水散發出的寒意,讓站在一旁的陳立都感到一陣揪心。
    陳守業看著那盆冰水,小臉更白了幾分。
    但他沒有絲毫猶豫,走到盆邊,深吸一口氣,猛地將整條右臂插了進去!
    “嘶……”
    冰寒瞬間紮透皮膚,刺入骨髓。
    陳守業渾身猛地一顫,牙齒不受控製地咯咯作響,臉色瞬間由白轉青。
    他死死咬住下唇,甚至咬出了血印。
    冰冷的劇痛迅速蔓延,手臂仿佛被千萬隻螞蟻啃噬,又像是被凍成了冰棍,迅速失去知覺。
    他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製地痙攣,但他硬是挺直了腰板,眼睛死死盯著插在水中的手臂。
    一炷細香在寒風中緩緩燃燒,青煙嫋嫋。
    香灰,終於燃盡最後一寸。
    陳守業猛地將手臂從冰水中抽出。
    整條手臂已凍得烏青發紫,皮膚表麵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白霜,毫無血色。
    他嘴唇凍得烏紫,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幾乎站立不穩,但眼神卻亮得驚人!
    李圩坤看著他足足有半盞茶的時間。
    最終,他緩緩開口,聲音裏帶著一絲難得的溫度:“好,從今日起,你,便是我李圩坤的徒弟了。”
    陳守業緊繃的身體驟然一鬆,凍得發紫的臉上,艱難地擠出一絲如釋重負的笑容,眼中閃爍著難以言喻的光芒。
    李圩坤轉向陳立,鄭重道:“陳兄弟,你這兒子,是塊好料。心性之堅,遠超同齡。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他隨即吩咐弟子取來特製的藥膏,讓陳立為兒子塗抹傷處。
    “還請李師傅多耐心教導。”陳立立刻奉上束脩。
    隨後,他將陳守業送到簡陋卻整潔的舍房安頓下來。
    陳立小心翼翼地揭開守業肩膀的衣衫,露出觸目驚心的紅腫和淤血,有些地方甚至滲著血絲。
    守業的身體因為疼痛而微微顫抖,但硬是咬著牙一聲不吭。
    陳立看得心頭一抽,眼中閃過一絲心疼。
    他拿出武館弟子送來藥膏,用手指蘸取,動作極其輕柔地塗抹在傷處:“疼就喊出來,別忍著。”
    守業身體僵硬了一下,悶悶地擠出兩個字:“……不疼。”
    聲音帶著壓抑的嘶啞。
    陳立手下動作不停,一邊抹藥,一邊道:“傻小子,疼就說出來。你有這份狠勁和韌勁,比什麽都強。但練武是打熬筋骨,不是糟踐身子。疼了累了,該說就得說,該歇就得歇,明白嗎?”
    “嗯,爹,我明白了。”守業用力點了點頭。
    陳立留下足足一百兩銀子,叮囑道:“那膏藥多買,不用怕花錢,不夠了,就托人捎信,或者去找你哥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