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糖衣炮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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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不凡的手掌寬大幹燥,帶著一層薄薄的硬繭,那溫度透過周彩彩的手背,一路燙進了她的心裏。
    周彩彩的呼吸都停了,她的世界裏隻剩下那隻握著她的手和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
    陳不凡,周彩彩。兩個再普通不過的名字,此刻卻像是被賦予了千斤的重量。
    【周彩彩好感度+10】
    【叮!當前好感度積分:67點。】
    係統的提示音在陳不凡腦中響起,他卻沒去理會。他隻是側過頭,看著周彩彩那近在咫尺的泛著粉色的耳垂。
    “記住了嗎?”
    他的聲音很輕,像羽毛掃過心尖。
    周彩彩的身體輕輕一顫,過了好久,才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嗯”了一聲。
    陳不凡鬆開了手,那股溫暖的觸感驟然消失,周彩彩的心裏竟空了一下。
    “早點睡。”
    陳不凡站起身,走回了自己的小房間,輕輕關上了門。
    周彩彩一個人坐在燈下,看著本子上那兩行並排的名字,看了很久很久。
    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描摹著“陳不凡”那三個字的筆畫。
    夜,很靜。
    ……
    第二天,廠裏的汽笛聲再次吹響,新的一天開始了。
    陳不凡走出房間的時候,張蘭已經把早飯擺上了桌,是熱氣騰騰的白麵饅頭和小米粥。
    周彩彩也已經起來了,她穿著一件藍色的確良襯衫,那是她最好的一件衣服,頭發也梳得整整齊齊,顯得格外精神。看到陳不凡,她的臉微微一紅,低下頭。
    “吃飯了。”
    張蘭招呼著,給兒子和兒媳婦一人盛了一大碗粥。
    “彩彩啊,今天去廠辦,別怕事,有啥解決不了的,就回來跟不凡說,聽見沒?”
    周彩彩用力地點了點頭。
    “知道了,媽。”
    這一聲“媽”,叫得自然又順口,張蘭聽得眉開眼笑。
    吃完早飯,陳不凡和周彩彩一起出了門。
    走在廠區的大路上,陽光正好。一路上,遇到的工人看他們的眼神都變了。不再是同情和鄙夷,而是敬畏和好奇。
    “陳總工早!”
    “陳總工,這是……嫂子吧?真俊!”
    有人大著膽子打招呼。
    陳不凡隻是淡淡地點頭回應。周彩彩卻把頭埋得更低了,臉頰燙得厲害,但被陳不凡牽著的手卻沒有再掙紮。到了廠辦小樓下,陳不凡停住了腳步。
    “去吧。”
    周彩彩抬起頭,看著他。
    “嗯。”
    她轉身跑進了小樓,跑到門口,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陳不凡還站在原地,正看著她。
    四目相對,周彩彩的心跳漏了一拍,趕緊轉過身,跑得更快了。
    陳不凡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這才轉身,朝著技術部的方向走去。臉上的那點溫和一點點地褪去,重新被一片冰冷覆蓋。他知道,高建軍的“回禮”今天就該到了。
    ……
    總工程師辦公室。
    陳不凡剛坐下沒多久,辦公室的門就被敲響了。不是劉麻子那種粗暴的撞門聲,而是極有禮貌的三下。
    “請進。”
    門開了,走在最前麵的不是別人,正是紅星廠的二把手,副廠長高建軍。
    他身後跟著的,是滿臉堆笑的采購科長劉麻子。再往後是幾個工人,用一輛小推車小心翼翼地推著幾個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木箱子。
    高建軍今天也戴著那副金絲眼鏡,穿著一身筆挺的藍色中山裝,臉上掛著如沐春風的笑容。
    “不凡同誌!”
    他主動伸出手,熱情得像是見到了失散多年的親兄弟。
    “我聽說你急著要這批零件,這不,我親自盯著采購科的同誌,連夜從市裏給你調配過來了!”
    陳不凡站起身,不冷不熱地和他握了一下手;“辛苦高副廠長了。”
    “哎,說的哪裏話!”
    高建軍大手一揮,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你現在是我們廠的技術核心,是王廠長麵前的紅人,你的事就是我們全廠最重要的事!保障你的工作是我這個做副廠長的分內之責嘛!”
    他說得滴水不漏,好像昨天那個被嚇破了膽的劉麻子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劉麻子也趕緊湊上來,那張麻子臉笑得像一朵爛菊花。
    “是啊是啊,陳總工,您要的東西一樣不少,全在這兒了!德國的SKF軸承,美國的密封圈,我跑斷了腿才給您弄到的!”
    陳不凡的目光,落在那幾個木箱子上。
    “打開。”
    工人立刻上前,用撬棍“嘎吱嘎吱”地撬開了木箱。箱子一打開,一股機油和金屬混合的味道就散發出來。
    黃澄澄的油紙裏,包裹著一個個閃著金屬光澤的精密零件。德國軸承的光潔度,美國密封圈的柔韌度,隻看一眼就知道是頂級的貨色。
    高建軍的臉上,笑容更盛了。
    “怎麽樣,不凡同誌?還滿意嗎?”
    陳不凡沒說話,他走過去,戴上白手套,拿起一個軸承,仔細地檢查起來。
    型號,尺寸,公差。分毫不差。
    高建軍這條毒蛇,倒是舍得下血本。
    “東西不錯。”
    陳不凡放下軸承,摘下手套。
    “多謝高副廠長大力支持。”
    “應該的,應該的。”
    高建軍笑著擺了擺手,但他接下來的話才是今天這場戲的重點。
    他忽然歎了口氣,臉上的表情變得語重心長。
    “不凡同誌啊,你是技術專家,你知道這些東西的價值。就這麽幾個小玩意兒,花掉了咱們廠今年一半的外匯指標啊!”
    他的聲音不大,卻足以讓辦公室裏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廠裏現在很困難,很多車間的設備老化嚴重,都等著錢去修去換。但為了支持你的項目,王廠長和廠黨委還是咬著牙,把錢批給了你。”
    他頓了頓,目光灼灼地看著陳不凡。
    “全廠幾千雙眼睛,可都盯著你這裏啊!這台英國設備,要是能順利開起來,那你就是咱們紅星廠最大的功臣!”
    “可要是……出了什麽岔子……”
    高建軍沒有說下去,但那未盡之言裏的威脅,像淬了毒的刀子。
    殺人誅心!好一招糖衣炮彈!
    他把陳不凡高高地捧起,放在全廠的利益上烤。
    成功了,功勞有他高建軍一份“大力支持”的功勞。失敗了,陳不凡就是那個浪費國家資源,讓全廠職工勒緊褲腰帶的千古罪人!
    到時候,不用他高建軍動手,光是工人們的唾沫星子就能把陳不凡淹死!
    劉麻子的嘴角已經忍不住地開始上揚了,小雜種,看你這次怎麽死!
    辦公室裏的空氣瞬間凝固了,陳不凡卻笑了,他看著高建軍,那眼神平靜得像一汪深潭。
    “高副廠長說的對。”
    他開口了。
    “正因為這些零件來之不易,正因為全廠幾千雙眼睛都盯著,所以我們一步都不能錯。”
    他轉過頭,看向高建軍。
    “這批零件,從采購到入庫,再到送到我這裏,所有的流程單據,入庫憑證,還有采購科經手人的簽字畫押,我都需要一份複印件,存檔備案。”
    高建軍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陳不凡沒給他反應的機會,繼續說道。
    “這不僅是為了明確責任,更是為了保證我們技術工作的嚴謹性!這台設備價值上百萬,每一個環節都必須經得起曆史的檢驗!”
    “高副廠長,您說對嗎?”
    高建軍的眼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他聽懂了。陳不凡這是要把采購科,把他高建軍死死地綁在這批零件上!
    如果將來設備出了問題,查起來,隻要零件的單據上有一點瑕疵,那他高建軍和劉麻子就脫不了幹係!這小子,是在反將他的軍!
    “當然……當然是對的。”
    高建軍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
    “劉麻子!”
    “在!”
    “按陳總工說的辦!馬上把所有單據都複印一份,送到技術部來!”
    “是!”
    劉麻子那張臉,比吃了蒼蠅還難看。
    陳不凡還沒完,他走到那堆零件前,拿起一份清單。
    “另外,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從今天開始,這間辦公室將作為臨時保密車間,所有零件由我親自保管。”
    “從設備調試開始,一直到正式投產,我會寫一份詳細的工作日誌,記錄下每一個步驟,每一個參數,每一個操作人員。”
    “這份日誌,我每天會向王廠長親自匯報一次。”
    轟!這句話,才是真正的殺招,向王廠長親自匯報!
    這等於把整個項目從高建軍這個主管生產的副廠長手裏,直接拿了過來,變成了廠長的一號工程!
    高建軍想在安裝調試的過程中做手腳,徹底沒了機會!他布下的這個局,被陳不凡三言兩語,拆得幹幹淨淨!
    高建軍的臉色終於變了,他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那張平靜的臉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嘲諷。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麵對的根本不是一個愣頭青,而是一個……比他還懂權術,比他還狠的老狐狸!
    “好……好!”
    高建軍連說了兩個好字,鏡片後的眼睛裏殺機畢現。
    “陳總工考慮得如此周全,我就放心了!那我們就……拭目以待了!”
    說完,他一甩袖子,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劉麻子連滾帶爬地跟上,像一條喪家之犬。
    辦公室裏,終於安靜了下來。
    陳不凡看著那幾箱昂貴的零件,眼神冰冷。
    糖衣已經剝掉了,裏麵裹著的炮彈也露了出來。
    高建軍,你的招數用完了,現在該輪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