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背後使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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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辦公室的門在高建軍身後重重關上,那一聲巨響,像一記耳光抽在技術科剩下幾個人的臉上。
    空氣死一樣的寂靜,所有人都低著頭,不敢去看陳不凡,甚至不敢呼吸,剛才那一幕已經超出了他們這輩子在工廠裏見過的所有場麵。
    副廠長就這麽被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三言兩語給頂了回去,還是帶著滿腔的怒火灰溜溜地走了。
    陳不凡卻像是沒事人一樣,他走到那幾個敞開的木箱前,目光在那一排排閃著油光的精密零件上掃過。
    SKF軸承,丁腈橡膠密封圈,每一個都價值不菲。
    這些不是零件,這是高建軍遞過來的刀。刀柄上塗滿了蜜糖,刀刃上卻淬著劇毒。
    他想讓陳不凡接下這把刀,然後,在最關鍵的時候讓這把刀捅進陳不凡自己的心髒。
    陳不凡緩緩伸出手,拿起一枚軸承,冰涼的觸感傳來。
    隻可惜,他現在才是那個握刀的人。陳不凡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轉過身,看向辦公室裏那幾個還像木樁子一樣站著的技術員。
    “都杵著幹什麽?”
    他的聲音很平靜。
    “活都幹完了?”
    眾人一個激靈,像是被電了一下。
    老張第一個反應過來,他往前走了一步,那張老臉上寫滿了敬畏和不安。
    “陳……陳總工,我們……”
    “從現在開始,所有人取消休假。”
    陳不凡打斷了他的話。
    “設備調試期間,二十四小時三班倒,人歇,機器不能歇。”
    他的目光從每一個人臉上掃過,那眼神裏的壓迫感比剛才麵對高建軍時還要重。
    “這台設備是英國人造的,圖紙也是英國人畫的。但現在,它在我們紅星廠,在我們腳下這片土地上。”
    “我要讓它轉起來,不僅要轉起來,還要讓它比在英國人手裏轉得更好,轉得更快!”
    “你們,有沒有問題?”
    沒有人敢說話。陳不凡的話像一顆顆釘子釘進了他們的心裏。
    “沒問題,就都給我動起來!”
    陳不凡拿起一份最複雜的管線安裝圖紙,扔在桌上。
    “這部分是整個係統的核心,流體增壓模塊。英國人的設計裏,為了穩定壓力多加了三組冗餘的泄壓閥,結構複雜,還浪費材料。”
    他拿起鉛筆,在圖紙上“刷刷刷”畫了幾個圈,又劃掉幾條線。
    “這裏,這裏,還有這裏,全都不要。”
    “把主管道的口徑縮小五毫米,增加一個渦輪式分流器,壓力不僅能穩住,還能提升百分之十的輸送效率。”
    他寥寥幾筆,說得輕描淡寫。
    辦公室裏卻瞬間響起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老張更是瞪大了眼睛,一把搶過那張圖紙,整個人都快貼了上去。
    “渦輪分流……我的天……這個思路……”
    他像個看到了絕世珍寶的瘋子,嘴裏念念有詞,手指在圖紙上飛快地比劃著,額頭上瞬間就冒出了一層細汗。
    這個問題,他們技術科關起門來,研究了小半個月,連根毛都沒想出來。
    現在,被陳不凡幾筆就給解決了!這已經不是什麽總工程師了,這是神仙!
    老張猛地抬起頭,看著陳不凡的眼神徹底變了。那裏麵不再是恐懼和敬畏,而是一種狂熱,一種對絕對技術權威的崇拜!
    “陳總工!我……我們服了!徹底服了!”
    他激動得聲音都在發抖。
    “您說怎麽幹,我們就怎麽幹!別說三班倒,就是不睡覺我們也認了!”
    “對!我們都聽陳總工的!”
    剩下的人也跟著喊了起來,一個個群情激昂。
    陳不凡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光靠權勢壓人,壓不住人心。隻有拿出真本事,才能讓這些恃才傲物的技術員真正為你賣命。
    “光有幹勁還不行。”
    陳不凡的語氣緩和了一些。
    “王廠長說了,這個項目有專項獎金。等設備順利投產,獎金下來,我拿三成,剩下的七成,你們所有人按貢獻大小自己分。”
    轟!如果說剛才的技術展示是讓他們佩服,那這句話就是往燒紅的鐵板上澆了一勺油!
    獎金!還是項目總獎金的七成!
    所有人的眼睛瞬間就紅了。這個年代工人的工資都是死的,能多發一兩塊錢的補貼都能讓人高興半天。這筆獎金要是真下來,怕不是比他們一年的工資還多!
    “陳總工……您說的是真的?”
    一個年輕的技術員結結巴巴地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陳不凡說話,一口唾沫一個釘。”
    陳不凡看著他們。
    “我隻要結果。誰能給我結果,我就給誰錢,給誰前途。”
    “幹好了,年底評先進,技術升級,我親自去跟廠長給你們請功!幹不好……”
    他的聲音冷了下來。
    “技術科不養閑人,哪兒來的回哪兒去。”
    胡蘿卜加大棒。
    這一套組合拳下來,整個技術科的人,魂都被勾走了。
    “保證完成任務!”
    老張把胸脯拍得“砰砰”響,代表所有人立下了軍令狀。
    看著一群人打了雞血一樣地領了任務,衝出辦公室。
    陳不凡緩緩坐回椅子上,眼眸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光亮。
    ……
    廠辦,綜合辦公室。
    周彩彩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麵前攤著陳不凡給她的那個小記事本。她握著鋼筆,一筆一劃,認真地抄寫著說明書上的那些方塊字。
    她不認識它們,但她覺得它們長得很好看,就像陳不凡一樣。
    辦公室裏的氣氛很好。孫主任對她很客氣,幾個年紀大的阿姨也很照顧她,時不時地塞給她一塊糖或者一個水果。
    “彩彩,寫累了就歇會兒,別把眼睛看壞了。”
    對桌的王阿姨笑著說。周彩彩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頭,對著她笑了笑。
    “不累的,王阿姨。”
    她喜歡這裏,安靜幹淨,還能學寫字,這是她以前做夢都不敢想的生活。她覺得自己的未來就像窗外照進來的陽光一樣,暖洋洋的充滿了希望。
    就在這時,孫主任辦公桌上的紅色電話機刺耳地響了起來。
    “鈴鈴鈴——!”
    孫主任趕緊放下手裏的報紙,抓起了電話。
    “喂,你好,廠辦。”
    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什麽,孫主任臉上的笑容瞬間就凝固了。他的腰不自覺地彎了下去,腦袋也低了下來,對著話筒一個勁地點頭。
    “是……是,高廠長,我明白。”
    “您放心,我……我知道該怎麽做。一定,一定辦好。”
    他的聲音謙卑得像個犯了錯的小學生,辦公室裏所有人都停下了手裏的活,豎著耳朵聽。
    高廠長?那個主管生產的副廠長?他打電話來能有什麽事?
    “啪嗒。”
    孫主任掛上了電話。他坐在椅子上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鍾,臉色變幻不定,辦公室裏的空氣也仿佛跟著凝固了。
    他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那口氣裏帶著一股子說不出的味道。他抬起頭,目光在辦公室裏掃了一圈,最後落在了周彩彩的身上。
    那一瞬間,周彩彩感覺自己像是被一條冰冷的蛇盯上了。
    孫主任臉上那點和氣的笑容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審視,一種不耐煩,還有一絲……厭惡。
    周彩彩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周彩彩。”
    孫主任開口了,那聲音又冷又硬,像是從石頭縫裏擠出來的。
    “你過來一下。”
    周彩彩心裏一慌,趕緊站了起來,緊張地走到他辦公桌前。
    “主任……”
    “你抄的這是什麽?”
    孫主任指了指她桌上的記事本,眉頭皺成了一個疙瘩。
    “這是……不凡讓我抄的。”
    “不凡?”
    孫主任的聲調猛地拔高,帶著一股子嘲諷。
    “叫得還挺親熱。這裏是廠辦,是給廠裏辦正事的地方,不是給你們小兩口談情說愛,讀書認字的!”
    他的聲音很大,辦公室裏所有人都聽見了。
    剛才還和周彩彩有說有笑的王阿姨,悄悄地把頭低了下去。
    周彩彩的臉“刷”的一下就白了,血色盡褪。她咬著嘴唇,兩隻手緊緊地攥著衣角,指節都發白了。
    “我……我……”
    她想解釋,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眼圈瞬間就紅了。
    “廠辦的工作很忙,沒時間讓你在這裏附庸風雅。”
    孫主任從抽屜裏拿出一大串生了鏽的鑰匙,往桌上重重一扔,發出“嘩啦”一聲刺耳的響。
    “那是資料室的鑰匙。”
    他指了指牆角一個堆滿了雜物的儲藏間。
    “裏麵堆了廠裏十幾年的舊報紙和舊檔案,都發黴了。你的任務就是把它們全都給我整理出來,按年份,按日期,分門別類地放好。”
    “什麽時候整理完,什麽時候再幹別的。”
    周彩彩看著那扇黑洞洞的儲藏間門,又看了看桌上那一大串鑰匙,整個人都懵了。
    那哪裏是什麽資料室,那就是個廢棄的雜物間,裏麵的灰塵怕不是有一指厚!
    讓她一個女孩子,去幹這種又髒又累的活?
    辦公室裏死一般的安靜,所有人都低著頭假裝在忙自己的事,但所有人的耳朵都豎著。
    他們都聽明白了,孫主任這是在故意刁難這個新來的黃毛丫頭。不,是在刁難她背後的那個男人,陳不凡。
    這是神仙打架,他們這些小鬼誰敢多說一句話?
    周彩彩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她不傻,她知道孫主任是故意的。
    她想反駁,想問一句為什麽。可是,陳不凡早上跟她說的話又在她耳邊響了起來。
    “誰讓你受了委屈,你回來告訴我。”
    她深吸了一口氣,把眼淚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她不能給陳不凡惹麻煩。
    她走到辦公桌前,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拿起了那串冰冷的鑰匙。
    “是,孫主任。”
    她的聲音很小,卻很清晰。說完,她沒有再看任何人,轉身走進了那個陰暗潮濕的儲藏間。
    “砰。”
    門在她身後關上了,也隔絕了外麵所有的目光。
    辦公室裏,孫主任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滿意的冷笑。而那些剛才還對周彩彩噓寒問暖的同事們,此刻,看她的眼神已經像是在看一個……麻煩。
    雪崩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而對周彩彩來說,這第一片雪花已經落在了她的身上,又冷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