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他的後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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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蘭的手在抖,她的指尖冰涼,抓著陳不凡的胳膊像是要嵌進他的肉裏。
    “讓媽看看,讓媽看看你傷著哪兒了!”
    她的聲音也抖,帶著哭腔,像一張被揉皺了的砂紙。陳不凡任由她把自己身上的濕衣服往下扒。
    張蘭的眼睛瞪得老大,一寸一寸地在他身上尋摸,生怕漏掉一絲血痕。
    沒有。除了幾道被水槍後坐力震出來的紅印子,什麽傷口都沒有。
    張蘭緊繃的神經“啪”的一聲斷了,整個人軟了下來,眼淚再也繃不住,像斷了線的珠子。
    “我的兒啊……你這是要了媽的命啊……”
    她捶著陳不凡的胸口,那力道輕得像在撓癢。
    周彩彩站在一旁手足無措,眼圈紅得像兔子。她看著陳不凡赤裸的上身,那結實的肌肉線條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有力,可她一想到這個人剛才經曆了什麽,心髒就揪成了一團。
    “媽,我真沒事。”
    陳不凡抓住張蘭的手,聲音低沉而有力。
    “你兒子沒那麽容易倒下。”
    他轉過頭,看著周彩彩。
    “去給我拿件幹衣服。”
    周彩彩如夢初醒,胡亂地點著頭,轉身跑進了房間。她出來的時候,手裏拿著一件幹淨的白襯衫和一條褲子。
    她的手也在抖,遞衣服的時候指尖不小心碰到了陳不凡的胸膛。那裏的皮膚滾燙,像一塊燒紅的烙鐵。周彩彩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飛快地縮回了手。
    陳不凡接過衣服,慢條斯理地穿上。他扣上最後一顆扣子,把那身肌肉和力量重新包裹起來。
    “媽,你和彩彩去睡吧。”
    “我不睡!”
    張蘭猛地站起來,眼睛裏又冒出了火。
    “那個姓高的王八蛋呢?就這麽算了?”
    “算不了。”
    陳不凡的語氣很淡,卻比冬天的冰還冷。
    “天亮以後,他就不是紅星廠的副廠長了。”
    張蘭愣住了。陳不凡沒有再解釋,他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
    “很晚了,都去休息。”
    他的話裏有一種不容置喙的威嚴。張蘭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把話咽了回去,拉著周彩彩進了裏屋。
    客廳裏隻剩下陳不凡一個人。他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冰冷的夜風灌了進來。他看著外麵沉沉的夜色,那裏藏著他前世所有的不甘和怨恨。
    高建軍。這隻是第一顆爛掉的牙,他要一顆一顆地全都拔掉。
    ……
    裏屋。張蘭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周彩彩也睜著眼睛,直愣愣地看著天花板。
    門外有很輕的腳步聲,是陳不凡走進了他的那個小房間。
    張蘭歎了口氣,坐了起來,拍了拍周彩彩的肩膀。
    “彩彩,去吧。”
    周彩彩的身體僵了一下。
    “媽……”
    “去吧,孩子。”
    張蘭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心疼。
    “他今晚受了驚嚇,身邊得有個人。”
    周彩彩咬著嘴唇,沒說話,慢慢地從床上下來,輕輕推開了那扇門。
    房間裏隻開了一盞昏黃的床頭燈。陳不凡坐在床邊,背對著她,正在給自己胳膊上的紅印塗著什麽東西。是紅花油,那股刺鼻又活血的味道飄在空氣裏。
    聽到開門聲,他的動作停了一下,沒有回頭。
    周彩彩慢慢地走過去,在他身後站定。她看到他寬闊的後背,那件白襯衫勾勒出結實的輪廓,讓她莫名地感到心安。
    “我……”
    她想說點什麽,喉嚨卻像是被堵住了。陳不凡放下了手裏的藥瓶。
    “手腕伸出來。”
    周彩彩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把手遞了過去。
    陳不凡拉過她的手,借著燈光,他看到她白皙的手腕上有一圈淡淡的青紫色。是白天,她搬那些舊報紙的時候磕的。
    周彩彩想把手抽回去。
    “不礙事的……”
    陳不凡沒說話,隻是用另一隻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不讓她動。
    他擰開那瓶紅花油的蓋子。棉簽蘸了藥油,小心翼翼地按在她手腕的淤青上。他的動作很輕,很專注。
    冰涼的藥油接觸到皮膚,先是一陣刺痛,然後慢慢地化開,變成一股暖流,那股暖流順著她的手腕一直流進了她的心裏。
    周彩彩低著頭,看著他骨節分明的手指,看著他專注的側臉,鼻子一酸,眼淚毫無征兆地掉了下來。
    一滴,兩滴。砸在了陳不凡的手背上。滾燙。
    陳不凡的動作停住了。他抬起頭,看到了周彩彩那張掛滿了淚痕的臉。她沒有哭出聲,隻是無聲地流著淚,那樣子像一隻受傷的小獸,委屈又無助。
    “對不起。”
    她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像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
    “是不是……是不是因為我,他們才……”
    “不是。”
    陳不凡打斷了她,他的聲音很柔,卻帶著一股斬釘截鐵的力量。
    “和你沒關係。”
    他扔掉手裏的棉簽,伸出雙手,捧住了她的小臉,用拇指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水。
    “看著我,彩彩。”
    周彩彩被迫抬起頭,對上了他的眼睛。那雙眼睛在燈光下黑得發亮,裏麵映著她小小的狼狽的倒影。
    “這不是你的錯,錯的是他們。他們是豺狼,看見弱小的就會撲上來咬一口。以前你是一個人,所以他們敢欺負你。但是現在……”
    他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你有我了。”
    【周彩彩好感度+10】
    【叮!當前好感度積分:62點。】
    周彩彩呆住了,她看著眼前的男人,心髒像是被一隻大手緊緊攥住,然後又溫柔地鬆開。
    她再也忍不住,一頭撲進了他的懷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她把白天在資料室受的委屈,把晚上擔驚受怕的恐懼,把所有的不安和無助全都哭了出來。
    陳不凡的身體僵了一下,然後,他緩緩地抬起手,輕輕地拍著她不停顫抖的後背。他的懷抱很寬很暖,帶著一股幹淨的肥皂味。
    周彩彩在他的懷裏哭得昏天黑地,直到最後累得睡了過去。
    陳不凡抱著她,把她輕輕地放在床上,替她蓋好了被子。他看著她熟睡的臉,那張臉上還掛著淚痕,長長的睫毛濕漉漉的,他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臉頰。
    前世,他害死了她。這一世,他要讓她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
    第二天,天亮了。
    陳不凡走出家屬樓的時候,周彩彩跟在他身後,小心翼翼地保持著半步的距離。她換了一件幹淨的衣服,頭發也梳得整整齊齊,隻是眼睛還有些紅腫。
    一路上,所有遇見他們的工人都像見了鬼一樣,遠遠地就停下腳步,對著他們指指點點。
    那些目光裏,不再是以前的鄙夷和幸災樂禍。而是敬畏,是恐懼。
    “看,那就是陳不凡。”
    “聽說他昨天晚上一個人幹翻了三個流氓!”
    “何止啊!我還聽說,高副廠長都被他給弄進去了!”
    “真的假的?!”
    “千真萬確!保衛科的人親手拷走的!現在全廠都傳遍了!”
    議論聲像蚊子一樣嗡嗡作響。
    周彩彩緊張地攥緊了衣角,下意識地往陳不凡身後縮了縮。
    陳不凡忽然停下腳步,回過身。他什麽都沒說,隻是朝她伸出了手。
    周彩彩愣了一下,看著他寬大的手掌,猶豫了幾秒,然後把自己的小手放了上去。
    陳不凡握緊了她的手,他的手掌幹燥而溫暖,充滿了力量。他牽著她,在全廠工人敬畏的目光中繼續往前走。這一次,她沒有再躲在他的身後,而是和他並肩而行。
    廠區的公告欄前,已經裏三層外三層地圍滿了人。人群鴉雀無聲。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死死地盯著那張剛剛貼上去的,還帶著墨水香味的紅頭文件。
    文件的標題,用最大的黑體字打印著。
    《關於開除高建軍、孫茂才等人廠籍的處分決定》
    人群中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王廠長站在公告欄前,背著手,臉色鐵青。他身邊站著幾個車間主任,一個個噤若寒蟬。
    陳不凡牽著周彩彩,走到了人群的外圍。
    王廠長看到了他,朝他點了點頭。然後,王廠長轉過身,麵對著黑壓壓的人群,聲音洪亮如鍾。
    “同誌們!”
    “昨天晚上,我們廠裏出了一件性質極其惡劣的事件!”
    “我廠主管生產的副廠長高建軍,勾結社會閑散人員,蓄意破壞我廠從英國引進的重點設備,並且,試圖對我廠總工程師陳不凡同誌進行人身傷害!”
    “他的行為,不是簡單的打架鬥毆!不是簡單的個人恩怨!”
    王廠長的聲音陡然拔高,像一把利劍。
    “這是破壞生產,這是階級報複!這是我們紅星廠的敵人!經廠委會連夜開會決定,報請上級批準!即日起開除高建軍廠籍,移交公安機關處理!”
    “廠辦主任孫茂才,玩忽職守,濫用職權,一並開除!至於那幾個動手的流氓,一個都跑不了!必須嚴懲!”
    王廠長的每一句話,都像一顆釘子狠狠地釘進了在場每個人的心裏。
    整個廠區死一般的安靜,所有人都被這個消息震得頭皮發麻。
    副廠長!說開就開了?!這……這是捅破天了啊!
    王廠長的目光緩緩掃過每一個人。
    “我把話放在這裏,紅星廠,是我們工人自己的廠!誰想在這個廠裏搞破壞,搞小動作,搞歪門邪道,誰就是我們所有工人的敵人!”
    “我不管他以前是什麽職位,有什麽背景!發現一個處理一個,絕不姑息!”
    “陳不凡同誌是我們廠花大價錢請來的技術專家,他的安全就是我們廠生產的安全!一號工程的進度,就是我們廠的生命線!”
    “以後,誰要是再敢對陳總工和他的家人有任何不敬,就是跟我王建國過不去!就是跟我們整個紅星廠過不去!”
    王廠長說完,最後看了一眼陳不凡,那眼神裏帶著毫不掩飾的欣賞和倚重。
    人群“轟”的一聲炸開了,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了陳不凡的身上。
    那個曾經被他們看不起的燒堿車間操作工,那個被人誣陷入獄的倒黴蛋。
    現在,他隻用了一個晚上就扳倒了一個副廠長。他站在那裏,身姿挺拔,麵色平靜。
    仿佛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他隻是輕輕捏了捏身邊女人的手。
    周彩彩抬起頭看著他,陽光照在他的臉上,他的眼睛裏仿佛有星辰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