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爛到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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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鐵柱走了,辦公室的門被輕輕帶上,屋子裏又隻剩下陳不凡一個人。
韓林宇——
這個名字在他舌尖上滾了一圈,帶著前世的鐵鏽味。
他知道,這隻是一道開胃菜。那張隱形的大網,現在才剛剛開始收緊。
陳不凡坐回到那張屬於高建軍的椅子上,他沒有絲毫的緊張,甚至連心跳都沒有快上一拍。
他隻是覺得有點好笑,上一世這些人把他玩弄於股掌之間,這一世他們依然用著同樣拙劣的手段。他們不知道,棋盤早就翻了。
……
沒過多久,辦公室的門又被敲響了。
這一次,進來的是機修車間的主任,一個滿頭大汗的胖子。他抱著一摞厚厚的圖紙和文件,堆得比他的頭還高。
“陳……陳總工,這是我們車間所有關於一號工程的資料,您……您過目。”
胖主任把文件放在辦公桌上,那姿態恭敬得像是在上供。陳不凡連眼皮都沒抬。
“放那兒吧。”
胖主任如蒙大赦,擦著汗,點頭哈腰地退了出去。
這隻是一個開始,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裏,辦公室的門就像是旋轉門。
采購科的,後勤處的,財務科的……一個又一個平時眼高於頂的科長、主任,全都抱著各自部門的文件,排著隊送了進來。
很快,那張巨大的辦公桌就被堆成了一座小山。
圖紙,報告,賬本,申請單。
高建軍留下的這個爛攤子,現在原封不動地擺在了陳不凡麵前。辦公室裏彌漫著一股舊紙張和墨水混合的黴味。
陳不凡站起身,他沒有去看那些技術圖紙。
技術上的漏洞,他閉著眼睛都能找出來。
他要找的,是藏在這些紙張下麵的,更深更黑的東西。他的手直接伸向了最底層,一本厚厚的采購總賬。
他翻開了賬本,手指順著一行行蠅頭小字滑下去。
鋼材,閥門,軸承,儀表……每一筆采購記錄都清清楚楚。
數量沒錯,單價也沒錯。從賬麵上看,這簡直是一本完美無瑕的賬。
可陳不凡的眉頭卻一點一點地擰了起來,他的手指停在了其中一頁。
“三號反應釜,冷卻係統,輸送管道。”
記錄上寫著:鞍鋼特供,一級鉻鉬耐壓鋼管,一百二十米。後麵跟著一長串的付款數字。
陳不凡盯著那行字,看了足足一分鍾。然後,他合上了賬本,拿起外套,轉身就往外走。
……
廠區倉庫。一股鐵鏽和機油混合的潮濕氣味撲麵而來。巨大的倉庫裏,一排排貨架頂天立地,上麵堆滿了各種零件和材料。
倉庫保管員,一個叫錢德福的中年男人,正坐在一張破桌子後麵嗑瓜子。
看到陳不凡進來,他愣了一下,慢悠悠地站了起來,臉上堆著諂媚的笑。
“哎喲,這不是陳總工嗎?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
陳不凡沒理會他的套近乎。
“一號工程的管道材料,在哪?”
錢德福的眼珠子轉了轉。
“都碼得好好的呢,陳總工,賬上都對得上,一點兒差錯沒有。”
“我問你,在哪?”
陳不凡的聲音冷了下來。
錢德福被他看得心裏一突,不敢再耍滑頭,連忙指了指倉庫最裏麵的一個角落。
“那兒……那兒呢。”
陳不凡大步走了過去。角落裏,碼放著一大捆嶄新的鋼管,表麵還塗著一層防鏽的黃油。
陳不凡走到那堆鋼管前,他沒說話,隻是從口袋裏摸出了一把小刀。
他在一根鋼管上,用力地刮了一下。
黃油被刮開,露出了下麵金屬的本色,不是鉻鉬鋼那種帶著點暗青色的光澤,而是一種發灰發白的顏色,最普通的二級碳素鋼。
錢德福的臉“唰”的一下就白了,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冷汗。
陳不凡站直了身體,他把那本從辦公室帶來的采購總賬,“啪”的一聲扔在了那堆鋼管上。
“錢科長。”
他叫了一聲。錢德福的身體猛地一哆嗦。
“賬本上寫的是鉻鉬耐壓鋼,發票開的是鉻鉬耐壓鋼,廠裏批的錢也是買鉻鉬耐壓鋼的錢。”
陳不凡往前走了一步,逼視著他。
“你現在告訴我,這堆連暖氣管都不如的廢鐵是什麽東西?”
錢德福的腿開始發軟,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再問你。”
陳不凡的聲音裏已經帶上了冰碴子。
“買特級鋼的錢,買了廢鐵回來。那中間的差價,去哪兒了?”
錢德福“撲通”一聲癱坐在了地上,他的冷汗像下雨一樣往下淌。
“不……不關我的事啊,陳總工!”
他帶著哭腔,語無倫次地辯解著。
“這都是高副廠長……是高副廠長他一手經辦的!我就是個管倉庫的,我什麽都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
陳不凡笑了,笑得錢德福渾身發冷。
“入庫單上簽的是誰的名字?是你錢德福。”
“驗收報告上蓋的是誰的章?也是你,錢德福。”
“高建軍是主謀,那你就是幫凶。”
陳不凡蹲下身,看著他那張因為恐懼而扭曲的臉。
“你知道這批管子如果用上去會有什麽後果嗎?它撐不過三個月,就會被高壓蒸汽腐蝕穿孔。”
“到時候,整個車間連同裏麵上班的幾百個工人,會和那個反應釜一起飛上天。”
錢德福的瞳孔縮成了針尖,他抖得像一片秋風裏的落葉。
“我給你一個機會。”
陳不凡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錘子狠狠地砸在錢德福的心上。
“明天早上上班前,我要在這裏看到真正的鉻鉬鋼管。”
“另外,一份書麵材料,把所有參與這件事的人,時間,地點,分了多少錢,一五一十給我寫清楚。少一個字,漏一個人……”
陳不凡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你就去牢裏跟高建軍做個伴吧。”
說完,陳不凡轉身就走,再也沒有看那個癱在地上的男人一眼。
……
傍晚,夕陽把廠區的影子拉得很長。
陳不凡走出了倉庫,他身上沾染的鐵鏽味在風裏慢慢散去。
爛了,已經爛到根了。
高建軍不是一個人,他背後有一整張利益網。想把這張網扯出來,光拔掉一個高建軍,遠遠不夠。
他走到了廠辦那棟小樓下。他沒有進去,隻是站在樓下的那棵大槐樹下,看向二樓那個亮著燈的窗口,那是周彩彩的位置。
透過窗戶,他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正伏在桌上很專注地寫著什麽。
陳不凡的心莫名地就靜了下來,他今天做的所有事,鬥的那些人,見的那些肮髒,好像在這一刻都有了意義。
不知道過了多久,辦公室的燈滅了,樓道裏傳來了腳步聲。
周彩彩走了出來,她一眼就看到了樹下的陳不凡,腳步頓了一下。
陳不凡笑了笑,朝她走了過去。
“走吧,回家。”
周彩彩“嗯”了一聲,聲音很小。
兩個人並排走著,路燈把他們的影子投在地上,一會兒分開一會兒又重疊在一起。
今天的周彩彩沒有再像以前那樣,緊張地縮在他的身後。
她走在他的身邊,雖然還是低著頭,但腰杆挺直了。
“今天……工作還順利嗎?”
她小聲地問,打破了沉默。
陳不凡側過頭看了她一眼。
“還行。”
他沒有說倉庫裏的那些事,沒必要讓周彩彩知道這些。他伸出手很自然地握住了周彩彩的手,她的手很小,有點涼。
周彩彩的身體僵了一下,但沒有掙脫。她隻是把頭埋得更低了,路燈的光照在她發燙的耳廓上,紅得透明。
就在他們拐過一個路口的時候,陳不凡的腳步不著痕跡地慢了半拍。
他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身後不遠處那個賣烤紅薯的攤子,攤子後麵,兩個穿著普通工裝的男人正假裝在聊天,是趙鐵柱的人。
陳不凡的心徹底放了下來,趙鐵柱,是個靠得住的人。
……
家屬樓。
還沒進門就聞到了一股飯菜的香味,張蘭係著圍裙,從廚房裏探出頭來。
“回來了?快洗手,馬上就開飯!”
她的臉上帶著笑,是那種發自內心的,輕鬆的笑。
高建軍倒了,兒子成了總指揮,兒媳婦的工作也安穩了,她這輩子就沒這麽舒心過。
飯桌上,張蘭一個勁地往周彩彩碗裏夾菜。
“彩彩,多吃點,你看你瘦的。”
“在辦公室裏坐著,累不累?有沒有人欺負你?”
周彩彩搖著頭,小口地吃著飯。
“沒有,媽。王阿姨……王主任對我很好。”
陳不凡看著這幅景象,覺得心裏某個堅硬的地方正在一點一點地變軟。
這就是家,是他前世失去,這一世發誓要用命來守護的東西。
吃完飯,張蘭把陳不凡拉到一邊。
“兒子,有個事媽想跟你商量商量。”
她的表情,難得地有些嚴肅。
“你跟彩彩這婚,結得太倉促了。沒個彩禮,也沒擺酒,就這麽領了張證,太委屈人家姑娘了。”
“媽之前給你說的,三轉一響一定要有,咱們挑個好日子,把酒席給補上。”
“得讓全廠的人都知道,周彩彩是我們陳家明媒正娶的兒媳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