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暗處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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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話那頭,王廠長的聲音沉穩有力。
    “好,我馬上就去辦。”
    啪嗒,電話掛斷了。
    陳不凡將聽筒輕輕放回原位,他臉上沒有表情。可心裏那盤棋,又落下一子。
    韓林宇,你現在應該很著急吧。
    想把高建軍這條狗從籠子裏撈出去?晚了。
    紀委的門,好進不好出。
    陳不凡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靠在椅子上,閉上眼睛,手指在桌麵上無聲地敲擊著。
    他在等,等魚兒自己撞上門來。
    ……
    臨近下班,辦公室的門又被敲響了。
    這次的敲門聲,很輕,很猶豫,帶著一種絕望的試探。
    “進。”
    門被推開一條縫,一個身影幾乎是蠕動著擠了進來,是劉麻子。
    他像是被抽幹了精氣神,整個人都塌了下去。臉上的肥肉耷拉著,眼睛裏全是血絲,那身平時油光鋥亮的幹部服此刻皺巴巴地貼在身上,像是從鹹菜缸裏撈出來的。
    他手裏提著一個鼓鼓囊囊的舊布包,像是提著自己的腦袋。
    “陳……陳總工……”
    劉麻子的聲音嘶啞,像破風箱。
    “錢……錢湊齊了……”
    他挪到辦公桌前,把那個布包放在地上,那姿態像是在給閻王爺上供。
    陳不凡連眼睛都沒睜開。
    “放那兒。”
    他的聲音很淡,聽不出喜怒。
    劉麻子哆哆嗦嗦地把布包捧起來,輕輕地放在辦公桌的一角,生怕弄出一點聲響。
    布包落在桌麵,發出一聲沉悶的,壓抑的“咚”。
    “三千塊……一分都不少……”
    劉麻子的聲音裏帶著哭腔。
    “陳總工,您高抬貴手……”
    陳不凡終於睜開了眼睛,他看都沒看那包錢一眼,他的目光像兩把錐子紮在劉麻子的臉上。
    “你可以滾了。”
    劉麻子如蒙大赦,他感覺自己從鬼門關裏爬了出來。他連滾帶爬,狼狽不堪地逃出了這間讓他窒息的辦公室。
    門被關上。陳不凡這才拿起那個布包,很沉。這是紅星廠的血,是工人們的汗。
    他拉開布包的拉鏈,一遝遝的鈔票雜亂地塞在裏麵。
    大團結,煉鋼工人,拖拉機手……混雜著一股子銅臭和黴味。
    陳不凡的眼神裏沒有貪婪,隻有厭惡,他把布包重新拉好,拎在手裏,站起身走出了辦公室。
    ……
    家屬樓,陳家。
    飯菜的香味從門縫裏飄了出來。
    陳不凡推開門,張蘭正係著圍裙,從廚房裏端出一盤熱氣騰騰的炒白菜。周彩彩跟在她身後,手裏小心翼翼地捧著一碗蛋花湯。
    看到陳不凡回來,兩個人都愣了一下。特別是看到他手裏那個又髒又沉的布包。
    “兒子,你這拿的什麽?”
    張蘭好奇地問。
    陳不凡沒說話,他走到飯桌前,把那個布包“咚”的一聲放在了桌子正中央。
    他拉開拉鏈,把布包倒了過來。
    嘩啦——
    一堆鈔票像垃圾一樣從包裏傾瀉而出,堆在了飯桌上,形成了一座小山。
    張蘭手裏的盤子差點掉在地上。周彩彩更是嚇得後退了一步,小臉煞白。
    “兒子!你……你這是哪來的錢?!”
    張蘭的聲音都變了調,她一把抓住陳不凡的胳膊,眼裏全是驚恐。
    “你可不能幹糊塗事啊!”
    周彩彩也緊張地看著他,嘴唇緊緊地抿著。
    陳不凡看著母親和妻子那驚慌的眼神,心裏一暖。他輕輕拍了拍張蘭的手。
    “媽,你放心,這錢來路很正。”
    他的聲音很穩,像定海神針。
    “是那些蛀蟲吐出來的。”
    他指著那堆錢。
    “劉麻子,還有高建軍那些人,從廠裏貪的,吃的,拿的。”
    “現在,他們一分不少,全都給我送回來了。”
    張蘭愣住了,她看著那堆錢,又看看自己的兒子,眼睛一點一點地瞪大了。
    “這……這都是那些王八蛋的錢?”
    “對。”
    陳不凡點了點頭。
    “這筆錢,專門用來給彩彩買三轉一響,辦婚禮。”
    他的目光轉向周彩彩,那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我要用他們刮下來的民脂民膏,給你辦一場全廠最風光的婚禮。”
    周彩彩的身體猛地一顫。她看著陳不凡,那雙總是怯生生的眼睛裏有震驚,有感動,還有一種她自己都說不清楚的東西正在悄悄發芽。
    張蘭反應了過來,她一拍大腿,臉上的驚恐瞬間變成了狂喜和解氣。
    “好!好!好!”
    她指著那堆錢,唾沫橫飛。
    “用這些王八蛋的錢給咱們家辦喜事!解氣,真是太解氣了!”
    她激動地拿起一遝錢,又嫌棄地扔下。
    “這錢是髒,可花得舒坦!”
    屋子裏的氣氛,從剛才的緊張瞬間變得熱烈起來。
    周彩彩低著頭,眼淚又一次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她悄悄地用手背抹去,然後抬起頭,第一次主動地對陳不凡露出了一個很淺很淺的笑。
    那笑容像雨後初晴的太陽,瞬間照亮了整個屋子。
    ……
    市公安局,副局長辦公室。煙霧繚繞。
    韓林宇的臉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麵前的煙灰缸裏已經塞滿了煙頭。他手裏的那支鋼筆被他攥得咯吱作響,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捏碎。
    桌上的電話剛剛掛斷,是王海洋打來的。電話裏,王海洋的聲音充滿了恐懼和驚慌,把劉麻子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他匯報了。
    陳不凡。一個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
    他到底是怎麽知道這些事的?難道是高建軍那個蠢貨,在裏麵全都招了?
    不可能!高建軍還沒蠢到那個地步,他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韓林宇的太陽穴突突地跳著,他感覺事情已經脫離了他的掌控。
    這個叫陳不凡的年輕人就像是一塊從天外飛來的石頭,把他精心布置了多年的棋盤砸得稀巴爛。
    最讓他心煩意亂的是剛剛從廠區派出所傳來的消息,高建軍的案子被移交給了市紀委。
    紀委!那兩個字像兩根針,狠狠地紮進了他的心髒。
    別人不知道,他自己心裏清楚。
    高建軍手裏有一本黑皮賬本,那上麵記著他這些年收的每一筆“孝敬”。
    雖然金額不大,但積少成多,一旦被捅出去,足夠讓他脫一層皮!
    他必須想辦法,在高建軍開口之前把這件事壓下去。
    或者……讓陳不凡再也沒有精力來管這件事。
    韓林宇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狠戾,他想到了那個女人,周彩彩,聽說是陳不凡唯一的軟肋。
    韓林宇掐滅了手裏的煙,拿起桌上的電話,撥了一個沒有記錄在任何電話本上的號碼。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那頭傳來一個沙啞低沉的聲音。
    “韓局。”
    “老鷹,有件事你去辦。”
    韓林宇的聲音很冷,不帶任何感情。
    “紅星廠,陳不凡,他有個老婆叫周彩彩。”
    “讓他分分心,讓他知道,有些東西他護不住。”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
    “要什麽程度?”
    韓林宇的嘴角扯出一絲殘忍的弧度。
    “斷條胳膊,斷條腿,別弄死就行,讓他這輩子都得推著個殘廢過日子。”
    “讓他每天看著自己的女人,就想起得罪我的下場。”
    “明白。”
    電話掛斷。
    韓林宇靠在椅子上,長長地吐出一口煙圈。他看著煙霧在空中慢慢散開,臉上的表情重新恢複了平靜。
    陳不凡,跟我鬥?你還嫩了點。
    ……
    夜色漸深。
    陳家的小飯桌上,氣氛溫馨。
    張蘭興致勃勃地數著錢,一邊數一邊規劃著。
    “這三百塊,去買輛永久的自行車!”
    “這五百塊,托人去上海搞張縫紉機票!”
    “還有手表,收音機……”
    周彩彩在一旁安靜地聽著,她的臉上帶著一絲羞澀的紅暈,眼神不時地飄向陳不凡。
    陳不凡沒有參與她們的討論,他隻是靜靜地看著周彩彩。
    看著她臉上那抹漸漸舒展開來的笑意,這一刻,他覺得前世所有的苦難,都值了。
    突然,一陣冷風從沒關嚴的窗縫裏鑽了進來,吹得桌上的燈火劇烈地晃動了一下。
    屋子裏的光線忽明忽暗,陳不凡的心沒來由地一緊,一股強烈的不安像潮水般湧上心頭。
    他猛地轉頭看向窗外,窗外是無邊的黑夜,像一張巨獸張開的大口,風雨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