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滿堂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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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救命!”
“本官是縣令,誰來救救我?”
“開門,開門呐!!”
清穀縣的街道上,一道身影正在地上艱難爬行,口中連連呼救,不斷拍打著街邊的房門。
然而沒有一個人給他開門。
一道長長的血痕在青石地麵上暈染開來。
噠!噠!噠!
腳步聲緩緩響起,踏著那條血染的道路,猶如閻王催命的鼓聲。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在無數雙躲在門縫後的眼睛注視下,那老黃忠彎弓搭箭,舌綻春雷。
“張郃被某嚇破膽,卸甲丟盔奔荒山。”
“惱恨那軍師見識淺,他道我勝不了夏侯淵。”
嗖!
這一箭射穿了朱縣令右臂的關節,令他慘叫一聲,爬行的速度都變慢了不少。
“別殺我,你不能殺我,我大哥是——啊!!”
嗖!
又是一箭射穿了他的另一條腿,讓他隻剩下一隻完好的左手,想爬都爬不動。
“坐在雕鞍將令傳,大小三軍聽爺言:刀出鞘,弓上弦,緊係鎧甲扣連環……”
又是兩箭射出,一箭射穿了他的下身,一箭射穿了腎髒。
從沈金花,到翠翠,再到徐伯伯,整個悲劇都源自此人的色心一動。
色字頭上一把刀,可他斬向的,卻都是那無辜良善之人。
這兩箭,是為了沈金花,也是為了那被活活疼死的翠翠。
就算是死,也要他提前‘享受’一番人間極痛。
朱縣令蜷縮在地,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血水不斷蔓延,他眼中寫滿了絕望。
瘋子,一個唱戲的瘋子!
他萬萬沒有想到,這世上居然真有這麽肆意妄為的瘋子!
“本官和你拚了——”
他掙紮著抓向周生,然而一隻腳無情地踩在了他的喉嚨上,將所有的話語都化為嗚咽之聲。
這一刻,遠處衙門口的鼓聲突然變得急促了起來,而周生的唱腔也達到了最巔峰。
“向前個個功勞顯,退後的——人頭——掛高杆!!”
雄渾豪邁的唱腔如一支穿雲利箭,衝入了九霄之上,讓人仿佛置身於一片古戰場,聞將軍擊鼓,三軍大呼。
周生本想最後一箭結果了他,可伸手一摸,背後的箭袋居然空了。
足足一百支翎羽箭,全部射完了。
周生冷目如刀,輕笑一聲,而後彎腰握住了射穿朱縣令右臂的那支箭。
在對方的慘叫聲中,旋轉拔出,就地取材。
開弓,搭箭,冰冷的鐵箭頭直勾勾地瞄準著腳下朱縣令的頭顱,隻有幾尺之隔。
因為是剛剛拔出的,滾燙的鮮血順著箭頭滴落,正好打在朱縣令的眉心。
一滴、兩滴、三滴……
這一刻,朱縣令徹底崩潰了。
他渾身顫栗,痛哭流涕。
“唔嗚……別殺……我大哥是……判官……”
雖然被踩著喉嚨幾乎難以呼吸,可強烈的求生本能卻還是讓他斷斷續續地說出了這句話。
這是他最大的秘密,也是此生最大的依仗。
當年他本來隻是一個窮書生,生性駑鈍,家徒四壁,卻在趕考的途中路遇一座廢棄的判官廟。
想著自己在廟中避雨,便幹脆給那蛛網纏身的判官神像打掃了一番,還拿出最後的酒水倒在地上以敬判官。
而也就是這番舉動,徹底地改變了他的命運。
那晚判官居然真的來了,請他喝酒吃肉,他也是心大,居然沒感到害怕,還和判官相談甚歡。
從那之後,判官就常常來找他喝酒,兩人關係越來越好。
他不通文墨,判官就替他換了一顆玲瓏心,說是陰司中剩下的,並非從活人身上摘取。
可他卻聽說,百裏外的許家,那個頗負盛名的才子,半夜裏突然暴斃,似是心疾。
有著玲瓏心的他早已變得聰慧,自然不難猜出這其中的關係。
可聽著眾人的讚美,享受著中舉後所帶來的榮耀,他終究是什麽都沒有說。
換心換心,似乎將那顆會幫神像掃清蛛網,敬酒款待的淳樸之心,也給換掉了。
在這之後,他越來越不滿足,最終又請求大哥幫自己的妻子換頭。
卻不想,最終引來了一個唱戲的瘋子。
……
往事曆曆在目,他說出了自己最後的依仗,希望判官之名,能震懾住這個戲瘋子。
似乎確實有效果。
周生拉弓的手微微一頓。
朱縣令的眼中頓時燃起了一絲希望。
他不想死,人間的富貴和美色還遠遠沒有享受夠,隻要能活下來,失去的手腳都能重新換回來!
大哥答應過他,會助他步步高升。
才隻是一個縣令,就能享受到如此極樂,若是做知府、尚書、宰相……
可惜回應他的,是一道如霹靂般的弦聲。
漆黑的羽箭瞬間洞穿了他的眉心,濺起的血花和白漿,打濕了周生的衣角。
麵對著那雙充滿不甘和怨恨的眼睛,周生緩緩咧開嘴角,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齒,笑聲冰冷。
“原來你大哥是判官啊,既如此,你連做鬼的機會……”
“都別想有。”
……
轟!
衝天的火光裏,是一具具被焚燒的屍體,其中最醒目的,便是那穿著官袍的朱縣令。
周生靜靜注視著那跳動的火焰。
正午時分大開殺戒,又當街焚屍,別說你大哥是判官,就算你是判官,也要魂飛魄散,死得不能再死。
有些人,連變鬼的機會都不配有。
與此同時,他眼中的淡金色也漸漸消散,整個人長長吐出一口氣,周身毛孔蒸騰出一道道若隱若現的白霧。
雙臂酸澀不已,特別是開弓的手指,竟被勒出了血痕。
此番大戰,消耗不可謂不大,稱得上是周生出道以來最驚險刺激的一戰,差一點就死在了那謝道人的手中。
可是,真痛快呀!
他望著那跳動的火焰,似乎心中的熱血也在被點燃,一種難以言喻的酣暢感縈繞心頭。
仿佛從頭到腳每一根毛孔都通透了!
那丟頭的戲子,那失心的書生,那含恨的樂師,那受辱的孤女……
是否正在看著這場好戲?
是否正在喝一道彩聲?
……
衙門口,石頭終於停下了擊鼓,在看到縣令死去的那一刻,他跪倒在地,仰天大哭。
一道身影立於其身前,遮住了日光。
“恩公——”
他剛剛開口,一張帶血的字契飄到了他的身前,戲腔念白字正腔圓,蒼勁有力。
“好兒郎!腕底風雷擊鼓聲!”
“催得那——豺狼虎豹肝膽驚!”
“且拿賞錢回家去,莫不聞七十老母——喚兒聲?”
石頭心中一震,他拿起那張帶血的字契,立刻認出了,這就是地主李家暗中篡改利息的那張收據!
字契上的血,莫非就是——
他猛地抬頭,望著那張赤金鋪底,銀紋勾麵的黃忠臉譜,眼中滿是激動,重重叩首。
“恩公,您是神人,我石頭以後定會為您建廟立祀,子孫代代都為您上香供奉!”
“恩公,您也快走吧!”
說完他拿起字契一瘸一拐地離開。
周生則是靜靜站在衙門口,抬頭望著那扇被鮮血染紅的牌匾,眼中的殺氣如赤焰跳動。
走?
他舔了舔有些幹裂的嘴唇,露出一抹滿是殺機的笑容。
師父說過,既然開唱,就要唱得精彩。
一出《定軍山》還不夠,畢竟那猖兵……可還在呢。
五猖兵馬,冷壇霸兵?
下一出戲,看看是你凶,還是我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