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小雷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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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斜,黃昏日落。
周生終於回到了自己家中,他已經洗了臉譜,脫下戲服,換回了常穿的那身玄袍。
虎口處隨意用青布纏繞包紮了一圈,長發略有些散亂,其中有幾縷還有著幹涸的血漬。
抬腳跨火盆,入家門。
那洶湧的火焰竟變得飄忽不已,如被風吹。
正在水缸前逗弄金魚的玉振聲微微一頓,而後緩緩轉身,眸光落在弟子身上。
血腥氣,那撲麵而來的殺氣幾乎是難以抑製。
這是大開殺戒後的情不自禁。
而曆經了血與火的淬煉,徒弟此刻的目光也變得更加堅毅、冷銳,仿佛一截精鋼,在不斷的捶打中,終於有了劍胚模樣。
微風拂過,玄袍獵獵飄舞。
周生放下戲箱,身姿挺拔,朝著師父抱拳行禮。
“師父,謝謝。”
這一聲謝,說得沒頭沒尾,卻格外認真。
他雖然沒有感應到師父的氣息,卻可以斷定,自己唱陰戲時,師父一定就在旁邊。
也是因為有師父在,他才可以放手廝殺,拚盡一切終於贏了那猖兵。
眼前這個身形瘦削,喜歡溜貓逗魚的精神老頭,已經默默地在這個世界為他撐了十六年的風雨。
“戲是你自己唱的,謝我做什麽?”
玉振聲冷笑一聲,可那微微揚起的嘴角卻怎麽都壓不住,連忙轉過身去背對徒弟,繼續逗弄那條小金魚。
周生微微一笑,也不點破,而是道:“師父,那我去給祖師爺上柱香。”
“去吧,上完了香,記得把祖師爺的神像裝進箱子裏,另外你再收拾收拾東西,趁太陽還沒下山,咱爺倆趕緊逃命吧。”
周生:“……”
“嗬嗬,臭小子,你記住了,幹咱們這一行的,誰沒開過殺戒?”
“不沾血的雛兒,永遠都成不了鷹。”
“但要想在大開殺戒後還能過安穩日子,你逃得就要比誰都快。”
頓了頓,他總結道:“殺人的刀越狠,逃命的腿就要越快!”
周生默默記下了師父傳授的江湖經驗,然後絲毫不墨跡,三下五除二就收拾好了一切。
背著祖師爺的神像,提著吃飯的戲箱,揣著私房錢,輕裝上路。
他不僅沒有離開久居之地的不舍,反而還有些興奮。
殺完人就跑,真刺激!
以前他雖然也殺過人,卻都隻是被動出手,一般殺的都是要搶劫他的土匪強盜,這一次卻是主動出手,而且殺得不是三五個。
仿佛有道無形的枷鎖被劈碎了,讓他有了某種難以言喻的變化。
“別著急,把你的頭發給我一縷。”
玉振聲一邊逗著魚,一邊伸手道。
周生一愣,而後沒有猶豫便割下了一縷發絲給師父。
對他們唱陰戲的來說,頭發和生辰八字都是秘密,不能輕易示人,否則就有可能被人下咒。
比如陰百家中的魯班木師一脈,就擅長這種厭勝之術,隻要一縷發絲,甚至就能害了一家三代人。
但是對於師父,他是完全信任的,沒有任何遲疑便給了發絲。
玉振聲將發絲打了個奇怪的結,而後取出一張黃符,將發結放入其中,又將黃符折起。
他掐印念咒後,伸手一把便將缸中的金魚給撈了起來,強行撐開魚嘴,將那張包裹著周生發結的黃符塞了進去。
魚腹藏符!
接著他又把金魚拋入了缸中,受驚的金魚便在水中遊來遊去。
“好了,走吧。”
“師父,不帶著魚師兄嗎?”
“嗬嗬,養魚千日,用在一時,吃了我這麽多年的飯,現在也該到它回報的時候了。”
……
黃昏的餘暉下,師徒二人的身影漸漸遠去,很快就不見了蹤影,隻剩下水缸中的金魚依舊在遊動。
時間一點點流逝。
太陽終於下山,徹底收斂了光輝,明月悄悄升起,夜色降臨。
空無一人的小院中,突然刮起了一陣陰風,並不猛烈,甚至還帶著一絲暖意,卻讓周圍的蟬蟲瞬間失去了聲音。
夜色,似乎變得更加深沉,明明頭頂月華皎潔,可院中卻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下一刻,那在缸中已經安靜下來的金魚突然竄動起來。
它來回躲閃,飄忽如電,仿佛正在被獵食者追趕,瘋狂地遊來遊去,甚至不斷撞擊著堅硬的缸壁。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金魚突然靜止不動,口吐白沫,渾身抽搐,而水缸中的水,也好像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攪動,猶如漩渦。
隨著一聲爆響,整個水缸轟然炸開。
在一地的水中,金魚已經徹底僵硬,一動不動。
……
“記好這幾道手印,是布小雷池的訣竅。”
山路之中,師徒二人正在連夜趕路,借著月色,玉振聲一邊走,一邊傳授著幾道手印。
周生認出這些手印就是師父剛剛給金魚塞符時所掐的印訣。
“師父,什麽是小雷池?”
“嗬嗬,常言道,不能越雷池一步,這小雷池,便是我為地府追兵所布的疑陣。”
玉振聲微微一笑,解釋道:“那水缸布在藏風納氣之處,金魚又吃了你的發絲,得了你的氣機,在鬼神眼中便和你一般無二。”
“祂會暫時把金魚當成你,在其抓到魚之前,便無法越雷池一步,直到發現自己被騙了。”
周生此刻才恍然大悟,難怪師父對那金魚寶貝得不行,走哪都要帶到哪,感情就是為了布這小雷池,以備逃命之用。
薑果然還是老的辣!
魚師兄一路走好。
“師父,那小雷池能擋著多久?”
玉振聲望了望天上的明月,道:“你殺了朱縣令和地府的猖兵,算算時間,下麵要是派人來的話也該到了。”
“那條金魚是我以秘藥喂養出來的,非同尋常,就算是黑白無常親至,拖上兩三個時辰應該也沒問題,除非……”
“除非什麽?”
玉振聲眸光深邃,聲音低沉道:“除非是那位判官親自趕來要殺你,如果真是這樣,那小雷池最多隻能拖上半個時辰。”
“師父,你一定有後手吧?”
玉振聲笑著瞥了他一眼,道:“現在知道怕了?殺人的時候倒是幹脆利落。”
周生露出了一絲尷尬的笑容。
不過他並不後悔殺了猖兵和朱縣令,一來是順了心意,二來是給龜甲積攢了大量能量。
現在的洛書,前所未有的富足。
或許已經可以推衍出真正的神仙服雲母方!
一條屬於他的終南捷徑,正在緩緩打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