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探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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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槍之上,龍蛇嘶鳴。
    可在玉振聲將手探過去的那一刻,桀驁的龍蛇居然主動離開了金槍,纏繞在神像的手臂上。
    那隻手,終於握住了槍。
    這杆金槍隻有一尺多長,拿在人手上和玩具差不多,然而下一刻,金光湧動,盤旋交織。
    隨著鐺鐺鐺幾聲清脆的金屬碰撞聲,那金槍竟好似行者的金箍棒,一截一截的變長。
    隻是幾息時間便長到了一丈三!
    好兵器!
    但聞一聲龍吟,煞氣衝天。
    那槍杆好似盤龍脊椎骨,一道道紋路如九重浮屠,又似雷火翻飛,淬煉著四百二十七字寶誥真言。
    一勾一畫,吞吐金光。
    那槍頭猶如業火,竟給人一種金焰熊熊燃燒的錯覺,就連鬼氣森森的陰陽路,似乎都變得炙熱起來。
    玉振聲隨手舞了個槍花,竟發出劈裏啪啦宛如雷音的悶響。
    他持槍而立,眉心那抹朱砂恰似火睛倒豎,平添三分威猛,伸筋拔骨,氣宇軒昂,當真好似馬王爺下凡塵。
    夜空中那正在醞釀的血色閃電終於停止了。
    一隻神明般的血色巨瞳緩緩浮現,冰冷而深邃的目光落到了玉振聲一個人的身上。
    “老家夥,好不容易才抽身而退,現在為了這個借屍還魂的小兒,當真要再次陷進來?”
    “想清楚了,這一次,你可就未必能活著離開了!”
    聲如驚雷,回蕩於群山之間。
    玉振聲哈哈一笑,聲音豪邁,氣勢如虹,那金槍白發的背影,好似大戰定軍山的老黃忠,又仿佛年已七十,卻依舊請戰赴沙場的老將趙子龍!
    “我是老了,又不是死了。”
    “就算要死,總也得拉個墊背的不是,陸判……”
    他聲音微頓,抬槍指向那隻如神明般的血色瞳孔,視漫天風雷如無物,鏗鏘吐聲,殺氣騰騰。
    “我這杆金槍,當年染過無數地府猖兵的血,倒還真想試試……能不能宰了一尊真神?”
    周生聽到這話心中一震。
    和猖兵戰鬥過的他,最清楚猖兵有多凶悍,若非他有驚堂木在手,又進入了人戲合一的境界,死的怕就是他。
    而聽師父所說,當年居然殺過許多猖兵?
    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了為何城隍陸秉淵會如此重視他的師父,想盡辦法都要拉他師父下水。
    腿腳未瘸之前,師父……究竟有多強?
    “玉振聲,你曾經確實是最為出色的陰戲師,數百年來,再沒有第二個陰戲師能達到你的境界,鼎盛之時,縱然是我也要敬你三分,可惜……”
    判官的聲音透著一絲譏諷。
    “當年的那出戲,閻君抽了你的腿筋,廢了你大半修為,現在的你……還有幾分當年的實力?”
    周生聞言側目,視線落在師父瘸了的右腿上。
    師父的腿筋,居然是被閻王抽去的?
    難怪以師父的醫術,居然都無法治好自己瘸了的腿。
    隻是他想不明白,師父到底唱了什麽戲,會讓閻王震怒,抽筋拔骨?
    “我還有幾分實力,你大可以試試,實在不行——”
    玉振聲眼中似是閃過一絲瘋狂,大笑道:“我把當年那出沒唱完的戲,再給唱一遍!”
    聽到這句話,那血色的瞳孔竟然露出了一絲明顯的波動。
    那是……恐懼?
    周生頓時更加好奇了,到底是哪一出戲,居然能讓一位高高在上的地府判官為之色變?
    短暫的僵持後,蒼穹上的眼睛緩緩消散。
    判官的聲音幽幽響起。
    “兩個月後,就是中元節了。”
    玉振聲麵色微變。
    “這一次便先饒過那小兒,待中元鬼戲時,看你還怎麽護他?”
    “哦對了,本官差點忘了……”
    “你用自己的性命為他做擔保,才拖延了三年時間,他若是死在了中元鬼戲上,那你玉振聲……”
    “可就落到了本官的手中,到時判官筆下,看看你適合去……哪一層地獄呢?”
    聲音漸漸遠去,霧氣也隨之消散。
    周圍的一切又都恢複了平靜,隨著那恐怖的威壓消散,周生整個人長出一口氣,才驚覺後背已被汗水打濕。
    他望向師父,看到師父依舊是身姿筆挺,持槍而立,頓時心中敬佩。
    不愧是師父呀,永遠都是那麽從容鎮定,自己要學的果然還有很多。
    “快,快,過來扶著點!”
    玉振聲急切道:“先前跑太快,閃著腰了!”
    周生:“……”
    他上前扶住師父,幫師父捶了捶腰,能隱約聽到骨頭劈啪作響。
    “老了,果然是老了……”
    玉振聲搖頭笑笑,神情有著一絲失落,歎道:“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要是換做二十年前,今天祂就別想走!”
    說著他將手中的金槍遞給了周生。
    周生剛一接觸槍身,便覺手上一燙,仿佛握著的是一根燒紅的鐵棍。
    他吃痛後下意識鬆開手,緊接著金光流瀉,一丈三的長槍迅速縮小,如遊龍一般飛入了華光帝君神像的手中。
    而那條拇指粗細的龍蛇,也從神像的手臂爬下,再次盤旋於金槍之上,迅速石化。
    看到周生驚詫的眼神,玉振聲淡淡一笑。
    “臭小子,你現在知道為什麽這神像是我陰戲一脈的至寶了吧?”
    “神像本身隻是一個載體,真正厲害的,是那杆祖師爺的金槍!”
    “不過此槍極為霸道,一般人降不住,以你的道行,用它就等於找死,所以為師先前才沒有傳你借槍之法。”
    周生卻並未關注這杆神異的金槍,而是將目光落在師父的右腿上。
    “師父——”
    “如你所見,為師的右腿確實瘸了,而且是被閻王親自抽走的腿筋。”
    “師父,難道真的治不好嗎?”
    周生心中一刺,同為陰戲師,他太明白這意味著什麽了。
    寒來暑往,勤修苦練。
    要流多少汗,吃多少苦,挨多少打才能練就一身好功夫?
    無數年的心血和汗水,一朝盡喪。
    “這些年我已經嚐試了各種辦法,還特地拜訪過陰百家中的鬼醫,可最好的結果,也隻是能行走無礙,一旦劇烈活動就會打回原形。”
    周生默然不語。
    見到徒弟感傷的模樣,玉振聲反倒十分坦然,搖頭笑道:“能保住一條命,就已經是祖師爺保佑了,至於這腿……”
    他神色有些複雜,聲音卻依舊輕鬆。
    “沒了就沒了吧。”
    “誰叫我當年,選擇唱了那出戲呢?我隻是瘸了條腿,可那些和我搭戲的老夥計們……一個都沒有活著走出來……”
    玉振聲的神情變得十分複雜,有黯然,有懷念,有愧疚,有恨意,卻也有一種說不出的堅定。
    周生從未見師父如此失態過。
    “師父,到底是哪一出戲?”
    聽到這個問題,玉振聲沉默半晌,仿佛陷入了某種久遠的回憶,良久,才緩緩開口。
    “探陰山。”
    “教我這出戲的人,不是你師祖,而是……幻境裏的包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