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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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蘭薩爾峽穀,月光神殿廢墟。
    祭壇在暮色中沉默,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精神漫遊從未發生。
    那段經曆如此鮮活,烙印在腦海,卻又像一場漫長而沉重的夢,讓人恍惚覺得時間已過去許久。
    事實上,那或許真的隻是一場夢?一個意識在浩瀚信息流中產生的幻覺。
    數萬次重置時間,隻為拯救一個世界而奔走……這種事,大概隻會出現在那些離奇的小說裏吧。
    每一次逆轉時空,據說都要以珍貴的記憶為代價,所有積累的生活、情感與回憶,如同沙堡般崩塌、消散……
    這樣的過程,怎麽可能重複上萬次?如果換作是我,能做到嗎?
    “不可能。”
    阿伊傑在心裏立刻否定,僅僅是活好當下這一次生命,她已覺得珍貴無比,拚盡了全力。
    若要重複兩次、十次、百次、千次、萬次……她的所有情感、意誌,乃至靈魂,恐怕早已被磨蝕殆盡,化為虛無。
    “啊……”她發出一聲無意識的呻吟,緩緩睜開了酸澀的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被晚霞染成瑰紅色的天空,如同緩緩燃燒的餘燼,壯麗中帶著一絲淒婉。
    地平線在遠方勾勒出模糊的剪影,美得令人心碎。
    天幕上,三輪明月已悄然浮現,但都不是圓滿之姿。
    這意味著,從她們啟動儀式到現在,至少已過去了一整天,黑夜再次降臨。
    阿伊傑勉強用手肘撐起上半身,身體因虛弱和不適而微微顫抖,她隨即看到倒在身旁不遠的洪飛燕。
    這位公主殿下因一整日水米未進,臉色顯得有些蒼白憔悴,但即便是昏迷中,她依舊保持著一種與生俱來的、近乎高傲的優雅姿態。
    “嗯……”
    幾乎是同時,洪飛燕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眉頭微蹙,似乎正艱難地與意識搏鬥,最終也睜開了眼睛。
    她的目光與阿伊傑相遇,先是茫然地停頓了片刻,隨即迅速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坐起身,本能地整理了一下略顯淩亂的衣襟。
    阿伊傑轉過頭,望向祭壇的一角。
    普蕾茵已經醒了,她抱著膝蓋,將自己縮成一團,坐在巨大的石柱投下的陰影裏,陰影遮住了她大半張臉,看不清表情,但那股幾乎凝成實質的沉重氣息,隔得老遠都能感受到。
    “醒了嗎?”
    阿伊傑強忍著雙腿的酸軟,走到普蕾茵身邊坐下,努力擠出一個輕鬆的笑容,用半開玩笑的語氣問道:“怎麽一個人在這兒愁眉苦臉的?”
    普蕾茵沒有立刻回答,隻是將下巴埋得更深了些,過了好一會兒,嘴唇才幾不可察地動了動。
    “隻是……有點……緩不過來。”她的聲音有些沙啞,“看到了……那樣的事情。”
    她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胸腔裏的壓抑盡數排出。
    在星之書庫親眼目睹了白流雪的過往後,一種心髒被無形之手攥緊的鈍痛彌漫開來。
    但奇怪的是,伴隨著這痛苦的,還有一種豁然開朗的奇異解脫感。
    大部分的疑惑,似乎都有了答案。
    為什麽他的記憶和知識會如此混亂糾纏?為什麽他好像無所不知,卻又對某些基礎常識懵懂懂懂?
    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他經曆了太多次的輪回,時間的經緯在他身上早已被打亂重織。
    最初,她以為白流雪是為了拯救阿伊傑而回歸。
    第二次,又覺得或許他是為了自己。也許,這兩個答案都對。
    在數萬次的輪回中,白流雪一定與許多人產生過羈絆,分享過愛、友情與各種深刻的情感,但那或許也都是錯誤的答案,因為他的行動,似乎是為了包含這一切在內的、更為宏大的目標。
    究竟需要多麽強大的使命感,才能讓一個人一次次獨自走向地獄般的戰鬥,承受無盡的孤獨與遺忘?
    “你們……知道嗎?”普蕾茵突然開口,打破了沉寂。
    阿伊傑和洪飛燕都沉默地望向她。
    此刻的她收起了往常的嬉笑,周身籠罩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重氛圍,讓人不忍打斷。
    “以前……我很認真地問過那位大叔……你的願望是什麽?你最終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她難過停頓一會,仿佛在回憶當時的每一個字。
    “那時,他說……‘隻是,想活下去。平凡地活下去。’”
    那時,普蕾茵似乎對白流雪的選擇多了幾分理解。
    但直到此刻,親“眼”見證了那浩瀚如星海的輪回軌跡,她才真正體會到這句話背後所承載的重量。
    “想活下去”……這樣的話,任何人都可以說出口。
    但是,從一個背負著如此殘酷命運的人口中所出的“想活下去”,其分量究竟有多重?沉重到……幾乎讓人無法共鳴,感覺遙不可及。
    “不需要……那麽辛苦。”
    這次開口的是洪飛燕,她背靠著冰冷的石柱,麵朝那片正在逐漸暗淡的夕陽餘暉,語氣聽起來異常平淡。
    “既然現在我們已經知道了這一切……那麽,隻要阻止白流雪再次重置時間就可以了。”
    “怎、怎麽可能做到呢?”阿伊傑下意識地問。
    “很簡單。”洪飛燕的語氣依舊沒有什麽起伏,仿佛在陳述一個再明顯不過的事實,“我們已經看到了世界的盡頭。隻要……不讓那種未來發生就行了。”
    “啊……”阿伊傑愣住了,再也不要沉浸在那失去一切的悲傷中,再也不要讓他在一個所有人都已遺忘他的世界裏,被迫抹去自己的回憶,再也不要……重置時間。
    她們需要做的,就是努力讓現在的這個世界,不至於走向滅亡。
    現在的白流雪,不再是獨自一人了。
    如果他曾獨自背負了數萬次的生命,那麽現在,擁有頂尖天賦的三位少女魔法師,已經知曉了關於他的真相。
    洪飛燕的目光緩緩掃過普蕾茵和阿伊傑的臉,最終說道:“不過……在那之前,恐怕還需要你們那點……笨手笨腳的幫助。”
    聽到這話,普蕾茵和阿伊傑臉上緊繃的線條,幾不可察地鬆動了一些。
    “就不能好好說‘幫忙’嗎?非得說得這麽難聽?”普蕾茵撇撇嘴。
    “就是……真讓人沒胃口。”阿伊傑也小聲附和。
    “說什麽?”
    洪飛燕那雙紅色的眼眸立刻瞪了起來,眉頭緊蹙,帶著一絲嗔怪。
    但普蕾茵已經站了起來,大大地伸了個懶腰,仿佛要將所有沉重都甩掉:“好吧好吧,那就這麽定了!一天沒吃東西,餓死了,我們去吃飯吧?”
    “好!”
    阿伊傑也立刻站起身,臉上終於有了一點血色。
    洪飛燕看著她們,無奈地歎了口氣,最終還是跟了上去。
    但即便氣氛稍有緩和,一個念頭仍不由自主地浮現:這三個背景、性格、目標看似毫不相幹的少女組成的奇妙組合,究竟能幫到白流雪多少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恐怕連白流雪自己也不知道。
    因為在任何他所經曆過的“曆史”中,都從未出現過這樣的聯盟。
    ………………
    阿爾卡尼姆,那家熟悉的僻靜咖啡館。
    午後的陽光透過玻璃窗,在木質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老實說,當一個看起來像初中生、梳著雙馬尾的女孩怯生生地走過來請求簽名時,白流雪確實有些措手不及,但心底也泛起一絲微妙的喜悅。
    不管前世如何,今生能受到歡迎,總歸不是壞事吧?
    這種簡單甚至有些傻氣的念頭,在他心裏悄悄冒頭,但這顯然是一個愚蠢而天真的想法。
    當他與自稱艾涅菈的女孩目光相接的瞬間,意識深處響起了一個清晰的提示音,眼前仿佛有半透明的數據流閃過:"[特性(能力)【燕蓮紅春三月的祝福】啟動,檢測到外來特性(能力)【噩夢的再現】正在嚐試侵入你的精神領域。]"
    "[是否立即拒絕此次侵入?]"
    "[警告:即使選擇不拒絕,該特性亦無法成功侵入您的核心精神。]"
    一開始,白流雪完全不明白這是什麽。
    眼前浮現的界麵,像極了地球電腦上的防火牆彈窗,而【燕蓮紅春三月的祝福】這個他莫名熟悉的名字,正等著他選擇“是”或“否”。
    正常情況下,當然該選“是”來確保安全,但那行“即使不拒絕也無法成功侵入”的小字說明,卻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鬼使神差地,他意念微動,選擇了“否”。
    然後……他就陷入了現在的境地。
    “啊啊啊啊!救命!救救我!放我出去!啊啊啊啊!!”
    淒厲的尖叫聲在他腦海深處回蕩,如此清晰,甚至能“看”到那個名為艾涅菈的女孩在某種極致的恐懼中扭曲、掙紮的模樣。
    “這裏……是我的精神世界?”
    白流雪意識到自己正身處一片意識構築的奇異空間,仿佛一片無邊無際的海洋。
    而艾涅菈,正通過她的特性(能力),觸發了他“最可怕的創傷”。
    然而,在他現代的、相對平和的記憶裏,所謂“最可怕的創傷”,大概也隻有在遊戲裏連續挑戰BOSS三天三夜,即將成功擊殺時突然斷電之類的經曆。
    來到埃特魯世界後,雖然也有驚險,但似乎也沒經曆過什麽真正稱得上“最可怕”的事情。
    可是……“咳!”
    噗嗤!利刃穿透肉體的悶響。
    “呃!”痛苦的悶哼。
    哢嚓!骨骼碎裂的脆響。
    無數……無法計數的“死亡”景象,如同失控的膠片,瘋狂地湧現、重複!
    這些就是被觸發的“創傷”!
    就連作為旁觀者的白流雪,都感到精神恍惚,一陣陣惡心反胃。
    而置身其中的艾涅菈,正在真切地體驗著每一份死亡的痛苦!
    “那是什麽……瘋了?!”
    白流雪內心震驚,他確定自己從未親身經曆過這些!這不是他的創傷!
    他試圖轉過“頭”,不再去看這荒謬的景象,但這裏確確實實是他的精神世界,【燕蓮紅春三月的祝福】的提示證明了這一點。
    也正因如此,他不得不再次直麵這些被定義為“他的創傷”的景象。
    哢嚓!被滿口血紅獠牙的巨獸活生生撕碎的“他”。
    轟!因閃現控製失敗而撞牆身亡的“他”。
    呼呼!被滔天烈焰吞噬、燒成焦炭的“他”。
    嘭!被妖精的重棒擊中、身體爆裂而亡的“他”。
    然而,在每一個死亡的瞬間,“他”都沒有尖叫,沒有求饒,隻是麵無表情地,甚至是……漠然地接受著終結。
    直到這時,白流雪才猛地意識到,這些死亡場景為何如此熟悉!
    “埃特魯……世界……”
    在那個他曾經沉浸其中的遊戲裏,即使死亡,也隻會受到一些經驗值或裝備懲罰,然後就能在存檔點複活,重新開始。
    那些數不清的、花樣百出的死亡方式……正是他,現代社會的“玩家白流雪”,在遊戲中操控的“角色白流雪”所經曆的死亡!
    “但是……為什麽這些會成為‘創傷’?”
    這完全無法理解。
    那些不過是遊戲裏的死亡!甚至在這個全年齡向的遊戲裏,連血腥場麵都經過和諧處理。
    然而,此刻這些死亡卻如此鮮活、具體,充滿了細節……
    “救……救命……!”
    艾涅菈的尖叫聲逐漸微弱,最終,她的意識體在無盡的死亡輪回中徹底崩潰、消散。
    白流雪自己也因劇烈的頭痛和精神衝擊而難以支撐。
    “夠了……別再讓我看了……”他喃喃道。
    仿佛聽到了他的命令,所有的死亡幻象如同被戳破的泡沫,瞬間消失無蹤。
    精神世界重歸寂靜,隻剩下疲憊和混亂,白流雪開始思考如何離開這個意識空間。
    “嗯?”
    他的“目光”與另一道“視線”對上了,那是……“他”。
    又不是他,那是一個氣質微妙不同的存在,既不像地球上的他,也不完全像埃特魯世界的他。
    那更像是……現在的他,如果再經曆十年的磨難與風霜,或許會變成的樣子。
    那個“他”靜靜地凝視了白流雪一會兒,沒有言語,然後默然轉身,朝著意識海洋的某個方向走去。
    “喂!你是誰?等等……你難道是……‘我’嗎?”白流雪急忙在心中呼喊。
    然而,無論他如何呼喚,那個身影都沒有絲毫停留,步伐堅定地遠去。
    這片意識海洋浩瀚無垠,通常無論怎麽奔跑都仿佛在原地踏步,但那個“他”卻以驚人的速度縮小、遠去。
    “等等!你到底是誰!喂!回答我!”
    白流雪用盡全部意念追逐,但“他”置若罔聞,身影越來越模糊,如同海市蜃樓般,閃爍了一下,便徹底消失不見。
    “喂!呃?”
    嗖!意識的抽離感傳來。
    當白流雪猛地回過神,他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現實世界的咖啡館,依舊坐在原來的位置上。
    窗外陽光正好,一切如常。
    撲通!身旁傳來一聲輕響,是那個叫艾涅菈的女孩,她失去意識,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白流雪愣愣地看著倒在地上的女孩,又茫然地望向虛空,腦海中一片混亂。
    “剛才……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什麽都不知道。
    那個神秘的“他”,那些詭異的死亡記憶,這一切的謎團,都沉入了意識的深海,暫時無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