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獻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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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乙巳年七月,北玄大陸,淩霄劍宗,禁地。
    此時整個宗門高層全都聚集於此,從長老、峰主,到掌門和老祖全都到齊。
    淩霄劍宗立宗萬年,根基深厚,素有北玄第一宗的稱號,宗門中高手無數,就連渡劫老祖都有坐鎮。
    此時所有人的目光都默默鎖定在站在前方懸崖上的美麗女子,眼神中帶著惋惜和複雜。
    隻見她身著玄色勁裝,腰束銀紋革帶,劍穗隨步履輕晃卻絲毫不顯拖遝。
    墨發高束成利落的馬尾,幾縷碎發貼在鬢角,襯得下頜線條冷冽分明。
    眉峰微挑,眼尾斜飛,瞳中似含寒星,不笑時自帶銳氣;抬手時指節分明,握劍的姿態穩如磐石,氣質如出鞘利劍般鋒芒難掩。
    此人正是淩霄劍宗少宗主程青黛,她以不到五百歲的年紀便成就了許多修士畢生都難以抵達的境界——元嬰之境,有北玄第一天驕的美譽,同時也是淩霄劍宗第一天才,一手淩霄劍術聞名整個北玄。
    然而今日淩霄劍宗所有高層齊聚於此,卻是為了要她的性命。
    程青黛麵無表情地站在懸崖邊上,衣袂被崖底衝上來的勁風吹得獵獵作響。
    她定定地看著前方的淩霄劍派宗主,語氣平靜無波道:“母親,今日一別,咱們就永不相見了。”
    淩霄劍宗宗主是一位氣質成熟的美婦,眼角雖有細微的歲月痕跡,卻更具威嚴,她不僅是一宗宗主,同時也是一位化神期的大修士。
    她同樣麵無表情地看著女兒,就像是在看什麽無關緊要的陌生人一般。
    要知道,對於她們母女而言,此刻既是生離也是死別。
    “你安心去吧,為了宗門,為了整個修仙界犧牲,也不枉我生養你一場。”程無霜如此說道。
    程青黛聞言慘然一笑:為了宗門……為了修仙界……她似乎一生下來,命運就被打上了這個烙印。
    她打記事起,就開始努力修煉,日夜不停地修煉,就是想改變這個命運。
    然而到頭來,一切都沒有任何改變。
    這樣想著,程青黛看向了下方幽深的懸崖,那裏漆黑一片,仿佛一隻張著巨口的深淵魔獸,時不時有絲絲縷縷的魔氣從中一閃而過。
    這裏隱藏著淩霄劍宗最大的秘密,也隱藏著整個修煉界最大的危機。
    而她的降生,就是為了應對這個危機。
    這時淩霄劍宗的太上長老,也就是那位渡劫期的老祖上前一步,他麵露不忍道:
    “青黛丫頭,是宗門對不起你,但願來世……”
    說到這裏,他突然一頓:是啊,修仙者哪有什麽來世!
    隻有凡人才有資格輪回,修仙者一旦踏上仙途,此生便再沒有回頭路,一旦身死,便意味著從這個世上煙消雲散。
    沉默許久才聽老祖說道:“希望你不要怪宗門,也不要怪你母親。”
    程青黛聞言搖搖頭:“我不怪任何人,就像母親說的,這是為了宗門,也是為了整個修仙界!”
    說著她看向了自己懸掛在腰間的靈劍,隨即緩緩將其摘下。
    錚~~
    伴隨著一聲嗡鳴,靈劍出鞘一半,隻見劍身澄澈如秋水,泛著淡淡的銀藍流光,劍脊處刻有細密的雲紋,任誰看了都要讚歎是一把好劍。
    其實這劍是她當年築基之時,程無霜送她的禮物,這些年來,她無比愛惜。
    起初這劍還隻是一把低級的法器,是她與無數年來,遍尋各種珍惜材料,耗盡與無數心血,一次次鍛造重鑄,這才把一柄法器生生提升到靈器的地步。
    可後來她才知道,自己視若珍寶的東西,不過是母親從宗門武器庫裏隨手挑出來的,甚至都沒有親自送到她手上。
    從前,她總是以母親是一宗之主,事務繁忙,沒法像尋常母親那樣對待子女為借口,替她找找補。
    可是整整五百年過去了,她從練氣到築基,從築基到結丹,又從結丹到化嬰,她一次次突破,一次次為宗門爭光,可母親始終對此視若無睹。
    她就算再怎麽自己欺騙自己,也不得不承認:她的母親從來不愛自己。
    程青黛有一位師兄,一位師姐,一位師弟和一位師妹,她正好排在中間。
    她看過母親親自為師兄辛苦尋找鍛造本命劍的材料,看過母親親自教導師姐修習劍術,也看過母親親自教剛入門的師弟讀書寫字,還看過母親因為小師妹被同門欺負,而衝冠一怒。
    可這些,她從來沒有經曆過。
    她是被師兄師姐帶著長大的,打從記事起,她就是一個人修煉,一個人練劍。
    這五百多年裏的大部分時間,她都耗費在了修煉上,這才成就了今天的天才之名。
    她從前總是想著,自己努力一點,再努力一點,隻要自己足夠優秀,那麽母親一定會看到自己的。
    然而直到五百年後的今天,她才明白,她所做的一切,母親不是看不見,隻是不願意看罷了。
    有時候,就連師兄和師姐都不明白,為什麽母親會待自己如此冷漠。
    程青黛也不明白。
    也許隻有程無霜自己知道。
    不過現在一切都不重要了,不是嗎?
    程青黛結束沉思,收劍回鞘,隨即抬手一揮,手中靈劍便連劍帶鞘化作一抹流光,徑直插在了程無霜的腳邊。
    “這是母親當年送給我的劍,今日就物歸原主吧,反正……我也用不上了。”
    程無霜低頭看了看腳邊的靈劍,微微怔了怔,“也好。”說著她隨手一揮,將靈劍收入了儲物袋。
    就在這時,程青黛身後的崖底突然傳來一聲龍吟,龍吟中帶著興奮,隨即就見整座懸崖開始劇烈晃動,緊接著,無數漆黑的魔氣化作滾滾濃煙從崖底衝出,遮天蔽日。
    看到這一幕,太上長老臉色大變,他失聲嘶吼道:“快,快,來不及了,魔龍要衝破封印了,快舉行獻祭儀式!”
    程無霜和她身後的七位峰主見狀同樣臉色劇變,他們手持陣旗一躍而出,飛身來到懸崖邊,同時將手中陣旗拋出。
    一時間,陣旗懸浮在高空,化作一道巨大的陣法朝著懸崖下方鎮壓而去。
    隻是下方的魔氣過於強大,陣法下降到一半便停頓在了半空,程無霜和七位峰主手中不斷結印,可無論他們怎麽努力,額頭冷汗直冒,陣法依舊無法下降。
    這時程無霜看向了程青黛,聲音冷厲地說道:“青黛,該你了!”
    程青黛深深地看了母親一眼,隨即縱身一躍,衣衫獵獵地飛入了陣法之中。
    隨著她入陣,陣法立刻散發出強烈的光芒,將她全身籠罩住。
    接著就見程青黛抬手一劃,她的手腕立刻被割破,鮮血化作一道血柱落入陣中。
    不過片刻,整座陣法便被猩紅的光芒所籠罩,程青黛同樣被紅光所籠罩,她表情隱忍,似乎在經曆著極大的痛苦。
    這便是獻祭,她的修為將全部化作靈力供陣法運轉。
    這是一座依托於血脈而設置的陣法,隻有身具特定的血脈,才能成為陣法的陣眼。
    隨著獻祭起效,半空中的陣法連帶著程青黛這個陣眼一起朝著懸崖底部落去。
    陣法越變越大,漸漸覆蓋住整個懸崖,那遮天蔽日的魔氣終於漸漸消失,同時崖底的龍吟聲也漸漸削弱。
    隻是不知為何,程無霜和七位峰主似乎隱隱聽到了有人罵了句:“你大爺的!”
    確實,有人罵了一句“你大爺的”。
    準確說是有龍罵了一句。
    此時淩霄劍宗禁地的崖底,一頭長不知幾百丈的漆黑巨龍轟然墜地,發出一聲沉重的悶響,濺起無數煙塵。
    隻見黑龍龍首高昂,頭上龍角呈墨玉質感,棱線分明且寒光凜冽;雙眼為深邃豎瞳,瞳仁漆黑如淵,周遭縈繞著睥睨萬物的威嚴。
    龍身覆蓋著層層疊疊如玄鐵般的鱗片,鱗片邊緣泛著暗啞金屬光澤,每一片都厚重堅硬,交疊處嚴絲合縫,仿佛能抵禦一切衝擊。
    四肢粗壯如擎天石柱,龍爪呈深黑色,指尖彎鉤鋒利如神兵利刃,爪尖還殘留著冷冽的金屬質感。
    長尾修長且布滿鱗片,尾端生有蓬鬆的玄色龍鬣,發絲般的鬣毛垂落。
    剛剛那句就是黑龍氣憤至極後罵的。
    她等了足足五萬年,這才等來封印鬆動的一天,眼看著就要逃出生天,從此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誰曾想,那老東西當年竟然留了後手,設下的竟是一道血脈封印——顧名思義,可通過獻祭他血脈的後代來加強封印。
    淩霄劍宗這老東西,到底和她有什麽深仇大怨?
    就算雙方陣營不同,都過去五萬年了,竟還想把她封印在這裏。
    龍心瀾趴在地上劇烈地喘著粗氣,剛剛衝破封印時,封印陡然加強,她一頭撞在陣法上,撞得頭暈眼花。
    遙想數萬年前仙魔大戰,龍心瀾本無意參加,可她是天生天養的魔龍,一身魔氣堪稱魔中之魔,那些自稱正道的仙門,一見麵就對她喊打喊殺。
    於是她隻能被迫加入魔道陣營。
    其實在大戰中,她基本能摸魚就摸魚,能偷懶就偷懶,她這輩子沒啥追求,就想偷偷懶、混混日子。
    因為身為最純正血脈的魔龍,她壽命漫長,哪怕不怎麽修煉,隻是睡睡覺、打打盹,修為也能自然提升。
    所以她當時隻盼仙魔大戰趕緊結束,好回自己的龍宮睡大覺,等睡夠了,差不多就能飛升了。
    可淩霄劍宗那老東西,不知為何總盯著她。
    後來仙魔大戰雖如她願結束,她卻沒能回到龍宮——她被那老東西和其他宗門的幾個老家夥聯手擒住了。
    那老東西,若不是他們好幾人聯手圍攻她一個,她怎會輸?
    最後他們沒法殺她,便把她封印在了淩霄劍宗的禁地。
    這一封印就是五萬年。
    也虧得她壽命足夠長,換作一般修士,就算是大乘期,現在也化成白骨了。
    如今好不容易等到封印因時間侵蝕開始鬆動,沒想到那老家夥都飛升了,還留這一手!
    她現在恨不得立刻飛升,把那老家夥弄死。
    可惜啊……
    龍心瀾碩大的龍頭耷拉在地上,目光滿是沮喪。
    就算她有大乘期修為,也沒法再活第二個五萬年!
    這地方被陣法隔絕,沒有一絲靈氣,想修煉都做不到。
    這五萬年來,她輕易不敢動用靈氣——因為消耗了補不上,一旦體內靈氣耗盡,隻會死得更快。
    就在龍心瀾唉聲歎氣時,突然有東西從上方掉落,正好砸在她碩大的龍腦袋上。
    嗯?她下意識晃了晃腦袋,隨即看到一具屍體從頭頂掉落,在地上滾了好幾圈。
    嗯?哪來的人?
    龍心瀾忍不住往屍體旁靠了靠,還伸出巨大的龍爪給她翻了個身。
    很快她便猜到:這是那老家夥的後人!
    除了他的後人,沒人能進入這片被血脈陣法封鎖的禁地。
    忽然間,龍心瀾有了個絕妙主意:為何不占據這具身體離開這裏?
    這具屍體能進來,就必然能出去。
    想到這裏,龍心瀾眼中重新燃起希望之火。
    她從前得到過一篇秘術,能將自己的元神轉移到另一具身體裏,還能讓元神與新身體完全契合。
    這樣一來,就算封印對元神有感應,她也能順利騙過。
    不過施展這秘術,需吞噬對方的元神——這是必要條件。
    這具身體剛死不久,元神想來還沒完全消散,她完全可以試試。
    這秘法和奪舍不同,奪舍有副作用,身體與元神無法完全契合,將來修煉肯定出問題,還得後續想辦法解決。
    而這篇秘術卻沒有副作用。
    這樣想著,龍心瀾身上光芒一閃,龐大的龍軀化作了人形。
    化成人形的龍心瀾身著一襲純黑勁裝,衣料緊貼合身,勾勒出利落的身形線條,衣擺與袖口處繡著暗銀色雲紋,在光線下若隱若現。
    她墨發高束成利落的馬尾,幾縷碎發垂在頰側,襯得臉龐愈發清瘦白皙;眉眼細長,眼尾微挑,似含著一層薄霜,看人時目光銳利如刃。
    其容貌清冷,竟與地上的屍體有幾分神似。
    隻見她對著屍體念念有詞,霎時間,陣陣奇妙的波動向四周擴散。
    她念的是招魂咒,是魔龍的獨家秘法,專門用來聚魂——隻要死去時間不長,都能把魂招回來。
    果然,片刻之後,星星點點的靈光匯聚到一起,最終凝聚成一個透明的魂體,飄浮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