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砸在侯府的琉璃瓦上，濺起萬千水花，仿佛要將這府邸深藏的罪惡與血腥一並衝刷幹淨。
    然而，宮中一紙加急諭令，卻比這雷霆暴雨更讓整座府邸為之震顫。
    大司寇嬴夜，那個名字足以令三歲小孩停止啼哭的男人，竟要親臨巡查“疫案處置”。
    諭令一下，緊閉的府門內外，火把瞬間燃成一片白晝，將雨幕撕扯得支離破碎，每一滴雨水都倒映著兵甲的寒光。
    雲漪端著新沏的安神茶，奉命送往正廳。
    她赤著腳，踩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驚擾了這凝固如死水的空氣。
    穿過曲折的回廊時，一直溫順跟在她腳邊的黑貓墨影，脊背的毛發卻在一瞬間根根倒豎，如同一張拉滿的弓，喉嚨深處發出威脅性的低吼。
    它的視線，死死釘在不遠處廊簷的陰影之下。
    雲漪順著它的目光望去，心跳驟然漏了一拍。
    那裏靜立著一個人。
    玄色官袍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長發用一根簡單的玉簪束起，麵容大半隱沒在廊柱的陰影中，唯有一雙眼睛，在明明滅滅的火光下，反射出比雨水更冷的寒芒，猶如高懸於九天之上的孤星，沒有半分溫度。
    是他，大司寇嬴夜。
    雲漪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手中沉重的托盤猛地一顫，茶盞與托盤碰撞，發出一聲清脆的“叮當”聲。
    那聲音在死寂的雨夜裏格外刺耳。
    廊下的人似乎被驚動了，他緩緩轉過身，那雙冷寂的眸子便如兩柄出鞘的利刃，精準地落在了雲漪身上。
    視線所及之處，仿佛連空氣都被凍結。
    雲漪強迫自己低下頭，收斂所有情緒，一步步朝前走去。
    她能感覺到那道目光如影隨形，審視著她，剖析著她，幾乎要將她整個人都看穿。
    就在與他擦身而過的一刹那，異變陡生！
    雲漪的識海中轟然一聲巨響，那沉寂許久的能力——【心·洞察人心（2級）】——竟被這股極致的惡意強行觸發！
    眼前不再是雨夜回廊，而是一片刺目的金光。
    金光中心，一道漆黑如墨、粘稠如沼的粗大線條，從嬴夜的眉心位置生出，猙獰地貫穿了他的整個頭顱，仿佛他的靈魂早已被這世間最純粹的惡念徹底浸透、腐蝕！
    那是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邪惡，純粹，深邃，讓她幾乎窒息。
    雲漪腳下一軟，險些栽倒在地。
    “你是……那個燒糧的奶娘？”
    一道聲音在她頭頂響起，清冷如金石相擊，不帶任何感情。
    雲漪猛地回神，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
    她死死攥住托盤邊緣，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低頭垂首，聲音微顫：“奴婢雲漪，奉侯爺之命，前來送茶。”
    嬴夜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凝視了她足足三息，仿佛要將她靈魂深處的秘密都挖出來。
    隨即，他忽然開口，語氣淡漠：“善舉未必是善。你以為救了人，或許，隻是延緩了本該降臨的天罰。”
    話音未落，他已邁開步子，徑直走入了燈火通明的正廳。
    冰冷的話語卻如同一根毒刺，深深紮進雲漪的心裏。
    她僵立在雨幕中，掌心一片濕冷，識海中卻再次轟鳴作響：【直麵至惡之源，善念不滅，功德+5】
    正廳之內，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嬴夜高坐上位，手中一卷明黃聖諭緩緩展開，宣讀著朝廷對周氏一案的最終裁定：“周氏貪瀆屬實，罪無可赦，依律斬首。”他的聲音頓了頓，目光掃過下方跪著的一眾侯府主事，“其餘牽連者，念其受人蒙蔽，一律赦免，過往之事，不得追究。”
    柳五郎為首的眾人齊齊叩首，高呼聖上仁慈。
    雲漪垂手立在門側的陰影裏，目光卻死死鎖定在嬴夜的身上。
    就在他收攏聖諭的那一刻，寬大的袖口微微滑落，露出他手腕上套著的半截青銅護腕。
    那護腕上，雕刻著一種繁複而詭異的浮雕紋路，那紋路……竟與她在那本殘破日記中看到的“青銅麵具”上的紋路，完全一致！
    一瞬間，井底的血字，北鬥七星狀的骨片，日記裏描述的那個玄袍監刑官……無數破碎的線索在雲漪腦海中瘋狂串聯，最終匯成一張指向嬴夜的巨網。
    她呼吸一滯，用盡全身力氣掐住掌心，尖銳的刺痛才讓她沒有失聲尖叫出來。
    議事很快結束，眾人散去。
    雲漪逃也似的奔回了後院的柴房。
    門剛推開，一道黑影便躥到她腳下，正是早已等候在此的墨影。
    它嘴裏叼著一樣東西，輕輕放在了雲漪的腳邊。
    那是一枚青銅碎片，邊緣鋒利，在昏暗的油燈下泛著幽光。
    碎片之上，清晰地刻著半個古篆——“嬴”。
    雲漪顫抖著伸出手，將那碎片撿起。
    她閉上眼睛，將碎片的形狀與記憶中護腕的圖案、日記裏的麵具描述，三者拚合在一起——一副猙獰而完整的青銅鬼麵，在她腦海中轟然浮現。
    窗外的暴雨不知何時已經停歇，烏雲散去，一輪殘月掛在天際，清冷的月光透過破舊的窗格照了進來。
    雲漪望著手中冰冷的碎片，一字一句，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低語：“原來……大秦最黑的夜，是穿著青天的衣服來的。”
    話音剛落，屋頂之上，一片瓦礫忽然發出“哢”的一聲輕響。
    墨影瞬間弓起身子，喉嚨裏發出滾雷般的低吼。
    雲漪猛地抬頭，隻見遠處一棵大樹的陰影下，嬴夜不知何時竟已獨立月下。
    他手中握著一卷竹簡，那竹簡明明無風，卻在她眼前緩緩展開，上麵用朱砂寫就的兩個字，赫然顯現——
    查案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