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名字比命還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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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生的本能讓她從碎石和泥土的腥氣中掙紮著撐起上身,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著四肢百骸傳來的劇痛。
    她咳出一口混著沙礫的血沫,低頭看向懷中,那本《百姓名錄》依舊溫熱,而那半麵青銅殘鏡卻透著刺骨的寒意,仿佛一陰一陽,在她掌心達成了詭異的平衡。
    一道迅捷的黑影悄無聲息地落在她的肩頭,墨影濕漉漉的毛發緊貼著皮肉,喉嚨裏發出焦躁不安的低吼。
    它沒有片刻停歇,油黑的尾尖繃得筆直,急切地指向漆黑的北方。
    雲漪順著它指引的方向望去,心頭猛地一沉——那裏,正是驪山陵役營的所在!
    陰魃逃了,而且是朝著活人最多的地方去了!
    強烈的暈眩感襲來,她咬破舌尖,用刺痛換來片刻清明。
    她顫抖著手指翻開《百姓名錄》,書頁無風自動,停留在最新的一頁。
    原本空白的紙麵上,一排鮮血浸染般的字跡正緩緩浮現,每一個筆畫都仿佛在扭動:“火照赤水,骨生蓮花,它要去吃活人的夢。”
    幾乎是同一瞬間,遠在山腳濟安堂後院,原本昏睡的小禾猛地睜開雙眼,那雙清澈的眸子此刻卻被濃得化不開的墨色完全占據。
    他直挺挺地坐起,用一種不屬於他的,幹澀嘶啞的聲音尖叫道:“他們在挖它的骨頭……礦洞底下,全是眼睛!好多好多的眼睛!”一旁守護的小蟬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駭得後退一步,但她反應極快,立刻咬破指尖,以血為引,在冰冷的地麵上飛速劃出一道繁複而完整的“鎖魂印”陣圖。
    陣圖成型的刹那,中央的血色指針,不偏不倚地指向驪山方位。
    電光石火間,雲漪腦中所有線索轟然串聯。
    陰魃的本體並未完全蘇醒,它真正的力量源泉,是它散落在整個秦皇陵地脈中的骸骨!
    驪山的役夫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挖出了它的骨頭,釋放了其中積攢千年的怨煞之氣。
    這股怨煞,足以在毫無防備的人群中催生疫病、蠱惑人心。
    所謂的“赤麵疫”,根本不是天災,而是陰魃複蘇的前奏!
    她心中警鈴大作,再也顧不得身上的傷,連夜趕回濟安......
    回到濟安堂,她甚至來不及喘上一口氣,壞消息便如潮水般湧來。
    驪山疫情已經徹底失控,短短數日,死者已逾三千!
    而朝廷非但沒有疏散人群,反而為了陵寢工期,依舊在強征民夫填補空缺,這無異於將活人源源不斷地推進鬼門關。
    雲漪麵沉如水,將那半麵殘鏡置於堂中案上,指尖靈力流轉,低喝一聲:“格物!”高級的勘測之力毫無保留地注入鏡麵,冰冷的銅鏡上水波般蕩開一圈圈漣漪,一幅模糊卻又無比驚悚的影像緩緩呈現:幽深黑暗的礦洞底部,無數森森白骨被堆砌成一座巨大的蓮台,而在蓮台中央,一具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青銅棺槨,正發著“哢哢”的輕響,一道縫隙正在緩慢地張開。
    她立刻取出那枚嬴夜留下的玉佩,將它貼上《百姓名錄》。
    霎時間,識海中熟悉的提示音響起:【群體善念持續共鳴,解鎖“技·疫病溯源”初級權限】。
    刹那之間,無數條肉眼看不見的紅色絲線在她眼前交織成一張巨網,清晰地勾勒出疫病的傳播路徑。
    那根本不是通過空氣或接觸傳染,而是一種源自骨骸的粉塵!
    役夫們在開采時長期吸入骨粉,毒素在體內累積,最終爆發。
    更讓她心膽俱寒的是,她“看”到礦洞中幾個關鍵的通風口,竟是被人為堵死的,這無疑加速了毒瘴的積聚和役夫的死亡!
    有人在故意喂養陰魃!
    她霍然起身,必須立刻趕往驪山,阻止這一切。
    然而,她剛一踏出濟安堂大門,一排身著玄甲、手持利刃的影密衛便如鬼魅般擋住了去路。
    為首的左千戶麵無表情,聲音冷硬如鐵:“奉陛下令,封鎖一切出入,任何人不得擅離。雲漪姑娘,違令者,視同叛逆。”
    就在雙方僵持不下,空氣幾乎凝固之際,門外忽然響起一片嘈雜卻又整齊的腳步聲。
    雨幕中,趙鐵匠帶著百餘名百姓,竟齊刷刷地跪在了濟安堂門前。
    他們每個人手中都小心翼翼地捧著一盞油燈,昏黃的燈火在風雨中搖曳,燈紙上用歪歪扭扭的筆跡寫著一個個名字——那是他們死於疫病的親人的名字。
    “奶娘去救人,俺們替她守家門!”趙鐵匠嘶啞著嗓子吼道,百餘人隨之齊聲高呼,聲音匯成一股洪流,撼動了整個雨夜。
    遠處的高閣之上,憑欄而立的嬴夜將這一幕盡收眼底。
    燈火連城,百姓叩首,那一張張決然的麵孔,仿佛比他手中的江山更具分量。
    他沉默了許久,終於對身後的影子低聲下令:“放行。”
    影子領命欲走,他又補充了一句,聲音輕得仿佛自語:“但……別讓她死在朕看不見的地方。”
    左千戶得到指令,如潮水般退開。
    雲漪深深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百姓,不再有任何猶豫。
    雨不知何時停了,冷風吹散了烏雲,露出背後如墨的天穹。
    她背上藥箱,手握殘鏡,一個人,一襲素衣,帶著滿城的燈火和囑托,決絕地沒入通往驪山的無邊夜色之中。
    第51章翻牆送藥的那個晚上
    夜色如墨,將驪山猙獰的輪廓吞噬殆盡。
    山坳的陰影裏,雲漪壓低身子,身旁的阿阮和小豆子連呼吸都放到了最輕。
    她閉上眼,【洞察人心】的神通悄然展開,如一張無形的網覆蓋了前方百丈的囚役營。
    巡弋的疫卒心中那絲因長夜而生的疲憊與懈怠,在她的感知中清晰如白晝。
    就是現在!
    她驟然睜眼,【格物】之力瞬間發動,精準地勘測出山穀中一股稍縱即逝的順風。
    她將混著“清瘴散”的粗餅遞給小豆子,壓低聲音:“去,從西北角廢棄的排水渠,扔進去!”
    首次投藥的成功遠超預期。
    次日,消息便如細流般在死寂的囚營中傳開:數十名高燒瀕死的役夫奇跡般蘇醒。
    絕望中滋生出的微光,讓囚役們悄然結成了互助的小組,石娃等幾個未成年的童役,更是冒死擔當起接應傳遞的重任。
    然而,這微光很快便被更深沉的黑暗扼殺。
    第三夜,營地指揮使,人稱“魏屠”的男人,竟下達了全營禁食的命令,並在營中架起數個巨大的火盆,聲稱要焚盡一切外來“汙穢”。
    雲漪伏在崖頂,眼睜睜看著小豆子剛拋進去的一塊藥餅,還未落地便被長矛挑起,扔進了熊熊烈火。
    火光衝天而起,映出了柵欄後數百雙死灰般的眼睛,那深不見底的絕望,如同一柄冰冷的利刃,狠狠刺入她的心髒。
    她不能再等了。
    取出懷中那麵冰冷的殘鏡,雲漪將其輕輕觸碰在腳下的岩石上。
    【疫病溯源】!
    無形的力量穿透地層,瞬間鎖定了礦洞深處那翻湧的毒源。
    但下一刻,她臉色煞白。
    鏡麵反饋的信息冰冷而殘酷:礦洞連接著三條主脈通風道,若不將其徹底封閉,她這點“清瘴散”不過是杯水車薪,最多隻能為那些役夫延命三日!
    第五夜,暴雨傾盆。
    雲漪冒著被山洪衝走的危險,再度嚐試投藥,可狂風突變,藥包被吹得偏離了方向,竟直直墜入了圍牆的哨樓之上。
    警鈴大作!
    魏屠親自提著人,當著全營的麵審問。
    一名負責接應的役夫被拖了出來,還沒來得及辯解,魏屠手起刀落,哢嚓一聲,竟生生斬斷了他一條手臂!
    鮮血混著雨水四濺,魏屠猙獰地咆哮:“誰再敢私藏藥物,殺無赦!”
    藏身於百丈外樹冠上的雲漪,指甲已深陷入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滴落。
    就是她害了他!
    就在她準備現身認罪,以命換命的刹那,腳下的大地忽然開始微微震動。
    營中,那數千名染疫未死、連站立都無力的役夫,竟掙紮著,齊刷刷地朝著她所在的方向跪倒,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以頭搶地,發出了低沉而匯聚的嘶吼:“奶娘莫死!奶娘莫死!”
    那聲音初時微弱,繼而匯成洪流,最終化作撼天動地的浪潮,震得山石滾落,林木簌簌。
    連魏屠這等凶神惡煞之徒,竟也在這股由純粹求生意誌匯聚而成的聲浪中,駭然變色,連退數步。
    就在此刻,雲漪的識海轟然炸開!
    【三善寶鑒】的鏡麵之上,泛起一圈圈血色的波紋,那數千人的祈願仿佛化作了實質的功德之流,洶湧澎湃地奔湧而入!
    一行金色的文字在她腦海中浮現:【群體信仰達成臨界,解鎖“技·高級藥理”及“疫病溯源”完全權限】!
    刹那間,她雙眼驟亮,整個世界在她眼中已截然不同。
    她清晰地看見了空氣中漂浮的、肉眼不可見的毒瘴軌跡,更順著這軌跡逆流而上,反推出了那位曾來此查探卻無功而返的沈醫丞袖中,那份被他刻意私藏的、真正能根除此疫的解藥配方!
    而在囚役營外數百丈的另一處暗影中,一個身著夜行衣的黑影摘下麵具,露出一張冷峻的臉。
    他對著腕上一個奇特的傳訊器低聲道:“黑鷂回報。目標已獲得關鍵性突破,請求影密衛介入。”
    話音剛落,他抬起頭,目光穿透雨幕,仿佛能看到那山脊之上,一個身影正因承受了過於龐大的信息與力量而劇烈顫抖。
    她眼前的世界,已經被無數交織的因果線與病理脈絡徹底重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