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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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護國公府的沁芳園剛翻新過,牆角栽著幾株紫青的翠竹,晨露靄藹。
    徐見伶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手裏捏著本佛經,眼神卻飄到了院門口。
    她穿越過來有些日子了。
    可這張臉還在慢悠悠地融合——
    左邊的胎記淡了些,右邊眉骨的凸起卻更明顯了。
    自己和原本的徐二小姐相比,大抵也隻有這雙眼相像了。
    徐見伶雙手一揮,佛經拍在麵紗下的臉蛋上。
    “小姐,喝口茶吧。”
    楚兒端著茶盞過來,見她又在走神,忍不住歎了口氣。
    “您這幾天總盯著門口看,是在等什麽人嗎?”
    徐見伶接過茶盞,指尖觸到溫熱的杯壁,才勉強回神。
    “沒什麽。”
    她低聲道,目光又不由自主地打量自己的手腕。
    原主在淺花寺常年禮佛,手腕細得像根蘆葦。
    而她自己練散打的胳膊上分明有塊練拳時留下的淺疤。
    如今那道疤正慢慢變淡,和原主細膩的皮膚糾纏在一起,說不出的怪異。
    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細碎的的腳步聲。
    徐見伶尋聲望去,見一個穿青布衫的少年站在月洞門口。
    少年身形極瘦,眼瞼白得近乎透明,唯有一雙眼睛黑沉沉的,正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是……那個馬奴?
    徐見伶心裏咯噔一下。
    他居然沒有死!
    少年沒說話。
    而是悠悠抬手,掌心托著的,正是那枚繡著白蓮的香囊。
    楚兒也認出了他,惱怒不已:“你是誰?怎麽敢闖二小姐的院子!”
    少年像是沒聽見她的話,焦點依舊黏在徐見伶臉上。
    “這香囊,是你的嗎?”
    他的聲音帶著種病弱的沙啞,像是很久沒好好說過話,每個字都磨得人耳朵發癢。
    徐見伶仔細一瞧——
    她不認得。
    這不是原主的東西。
    徐二養在寺裏,女紅糟糕得很,針腳歪歪扭扭,絕繡不出這樣精致的白蓮。
    可這少年的眼神太專注了,專注得讓她心裏發毛——
    難道……徐二惹了什麽人?
    徐見伶心神不定。
    “是……是我的。”
    少女硬著頭皮應道,聲音有些發飄。
    她不能否認,至少現在不能。
    她剛回府,護國公總想讓她露出真容,根基未穩。
    若是被人發現她和一個來曆不明的少年有牽扯,指不定會惹出什麽麻煩。
    冒名頂替,或許是眼下最穩妥的選擇。
    聽到她的回答,少年的眼睛陡然亮了起來。
    他踉蹌著往前走了兩步,肩膀上衣物摩擦出血痕。
    “我就知道……”恕攸喃喃道,“我就知道是你。”
    他走近了,徐見伶才發現,這個少年生的,比尋常女兒家還要漂亮!
    此刻對她一笑,真真是叫人心軟。
    徐見伶低頭,看見他青布衫的左肩處,有塊深色的印記。
    “你受傷了?”她忍不住問。
    可話一出口,就後悔了。
    “你在關心我?”阿攸問,語調發顫,“你說還會來看我,我等了一天又一天。”
    徐見伶一愣。
    記得他?
    她該記得他什麽?
    自己又不認識他,去看他做什麽!
    不等她想出說辭,少年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幾乎喘不過氣。
    他用手捂著嘴,指縫間滲出點點暗紅的血珠。
    “你!”
    徐見伶嚇了一跳,想站起來扶他,卻被楚兒一把拉住。
    “小姐,別碰他!”楚兒臉色發白,“這人來路不明,萬一……”
    “楚兒,你先退下!”徐見伶驚慌命令。
    如果真是徐二認識的人,那她豈不是今天就會被楚兒戳穿?
    “是,小姐。”楚兒一步三回頭,杏眼裏滿是疑慮。
    少年咳了好一陣才緩過來。
    他放下手,看著掌心的血跡,非但不怕,反而笑了起來,笑得肩膀都在抖。
    “你看,”他抬起頭,眼神亮晶晶地望著徐見伶,像個獻寶的孩子,“我快死了。”
    徐見伶被他這句話堵得說不出話來。
    這人是瘋了嗎?
    哪有人把快死了當成炫耀的資本?
    “可我還能撐著。”
    阿攸又說。
    “隻要一想到你救了我,我就覺得……還能再撐一會兒,不讓你那晚的辛苦白費。”
    他往前湊了湊,幾乎要貼到徐見伶麵前,溫熱的呼吸拂過她的麵紗,帶著草藥的苦氣,“你救了我,是不是就不會再讓我死了?”
    明明那麽纖弱,壓迫感卻十足。
    徐見伶往後靠了靠,拉開距離:“我……我隻是順手而已。”
    “順手?”少年重複著這兩個字,“順手也好,誰叫我如此幸運呢。”
    他的語氣越來越怪。
    “二小姐,”恕攸忽然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的麵紗,“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卑賤?像條可以隨意丟棄的狗?”
    徐見伶被他問得一窒。
    下一秒,喉嚨霎時被眼前的少年掐住。
    好……疼。
    徐見伶的眼裏沁出淚花。
    她穿越前見過太多這樣的人。
    外表再堅硬,骨子裏都是缺愛的孩子,一點善意就能讓他們飛蛾撲火。
    但現下,不管他的恩人是誰,她都要從這個少年的手裏活下去!
    “不是。”徐見伶定了定神,顫抖著手拂過恕攸發梢,“誰都不該被那樣對待。”
    “那你會護著我嗎?”少年追問,“二小姐,你會護著我嗎?”
    恕攸的眼神太可憐了,如同暴雨淋濕的小狗,濕漉漉地望著你,無法拒絕。
    徐見伶張了張嘴,想說我憑什麽護著你。
    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隻要……隻要你不再惹事,府裏應該沒人會再打你。”
    少年笑了,這次的笑容真切了些。
    “我不惹事。”他保證道,很聽話的模樣,“我什麽都聽你的。你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
    語閉,他伸出手,想要觸摸徐見伶的麵紗。
    “二小姐,你為什麽總戴著麵紗?”
    來了!
    最擔心的問題還是來了。
    徐見伶警惕地抬手按住麵紗,指尖煞白:“我……我在寺裏受了風寒,見不得風。”
    這個借口漏洞百出。
    連她自己都覺得心虛。
    可少年卻信了,或者說,他根本不在乎真假。
    “這樣啊。”
    恕攸點點頭,眼神裏的好奇變成近乎虔誠的專注。
    “那我以後天天來給你送藥吧?我認識些治風寒的草藥,很管用的。”
    他說得理所當然,仿佛他們之間已經熟絡到可以日日相見的地步。
    徐見伶想拒絕,可看著他那雙盛滿期待的眼睛,拒絕的話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小姐,二夫人派人來了!”
    院門外忽然傳來丫鬟的通報聲。
    徐見伶一慌,扭頭看向這位找上門來的馬奴。
    戚氏的人來,若是撞見他,怕是又要生出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