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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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始,東宮張燈結彩,朱紅宮燈沿著白玉石階一路懸掛,映得夜色如晝。
    絲竹聲聲,觥籌交錯,滿堂賓客言笑晏晏。
    商玉婙隨護國公府女眷入席。
    “表小姐今日倒是不低調。”
    徐銀朱在她身旁坐下,竹青織金裙在燈下流光溢彩。
    “聽說太子特意吩咐禦膳房做了你愛吃的桂花糖藕。”
    商玉婙執起茶盞:“銀朱姐姐消息靈通。隻怕,喜愛桂花糖藕的,並非玉婙一人。”
    “哦?二妹妹回府的日子也不短了,但我可從未聽說過她喜歡這道菜。”
    徐銀朱斂扇輕笑。
    商玉婙靜靜瞧她。
    這位護國公府的大小姐,不會又要像上輩子那樣毀了路墨遙的生辰吧?
    可……這一世許給太子的,是徐見伶,不是她。
    正想著,殿外傳來內侍通傳:“太子殿下到——”
    眾人起身相迎。
    路墨遙頭戴金冠,眉梢間滿是得意之色。
    他含笑與諸位宗親大臣見禮,還是忍不住將目光挪到了女席上。
    “今日孤生辰,諸位不必拘禮。”
    太子在主位落座,舉杯邀飲,“願與諸位同樂。”
    宴席開始,歌舞翩躚。
    教坊司新排的《霓裳羽衣曲》引得滿堂喝彩,席間氣氛愈發歡快。
    商玉婙用著麵前的膳食,果然在甜點中見到了桂花糖藕。
    她執箸的手微微一頓,隨即若無其事地夾了塊旁邊的杏仁豆腐。
    “商小姐不嚐嚐這糖藕?”鄰座一位夫人笑道,“聽說可是太子特意吩咐的。”
    “近日脾胃不適,不宜用甜。”商玉婙淺淺一笑。
    “是嗎……商小姐之前在生辰宴上,可是最喜歡了,真真是可惜了。”
    旁邊幾位夫人也哄笑起來。
    她們心裏都很清楚,路墨遙今日這宴席,可不隻是為了慶祝。
    朝廷內外早有打點。
    據說,當今陛下,起了讓太子早早納側妃的心思。
    商玉婙與徐見伶換了親事,這未來中宮之位,指不定落到哪家姑娘頭上。
    酒過三巡,太子放下酒杯,對身旁的越勁衍笑道:“勁衍,你前日與孤說的那局殘棋,孤想了許久,還是覺得黑棋有望。”
    越勁衍執壺為太子斟酒:“殿下慧眼。隻是,那日白棋若在此處落子……”
    他在棋盤上虛點一處,“黑棋恐怕要難辦了。”
    二人談論棋藝,引得幾位宗室子弟也加入討論。
    “皇上駕到——”
    內官高呼。
    滿堂賓客慌忙起身跪迎。
    明黃龍袍映過商玉婙眼簾,讓少女一陣唏噓。
    前世,她想要的,就是這個。
    萬人之上。
    皇帝含笑步入殿中:“都平身吧。今日是麟乾的好日子,朕也來湊個熱鬧。”
    麟乾,是太子的字。
    聞此一言,路墨遙連忙讓出主位:“父皇怎麽來了?”
    “來看看你。”
    皇帝慈愛地在主位坐下。
    “方才在殿外就聽見你們談笑,在說什麽這麽開心?”
    “在說棋局。”路墨遙恭敬回道,“勁衍前日與兒臣對弈一局,至今未分勝負。”
    皇帝挑眉看向越勁衍:“朕記得你小時候就愛往棋院跑,如今棋藝想必更精進了。”
    越勁衍躬身:“陛下過獎。”
    皇帝落座,殿內氣氛更顯隆重。
    路墨遙見父皇心情頗佳,便順勢笑道:“今日宴飲,光是歌舞未免單調。在座皆是上京才俊、閨秀,不若效仿古時曲水流觴,請諸位各展才藝,為父皇與孤助興,如何?”
    此言一出,席間不少年輕子弟與閨秀眼中都亮起了光。
    這正是在禦前和太子麵前露臉的大好機會。
    皇帝亦含笑頷首:“麟乾此議甚好,朕也瞧瞧如今年輕人的風采。”
    早有準備的公子小姐們紛紛起身,或吟詩,或作畫,或撫琴,殿內一時文采風流,笑語不斷。
    徐銀朱靜坐席間。
    她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她苦練多年的,可不僅僅是端莊的儀態。
    待幾位小姐表演完畢,她緩緩起身,步履從容地行至殿中,對著禦座盈盈一拜:“臣女徐銀朱,願為陛下、殿下撫琴一曲,聊助雅興。”
    早有宮人抬上琴案,擺好她的焦尾古琴。
    徐銀朱端坐琴前,屏息凝神。
    片刻後,纖指輕撥,一串清越空靈的琴音流淌而出,正是古曲《鶴鳴九皋》。
    她的琴技精湛,指法嫻熟,更難得的是琴音中自帶一股孤高悠遠之意。
    仿佛真見仙鶴振翅,翱翔於雲海之上。
    與徐銀朱平日展現的溫婉端莊截然不同,透出一種內斂的清冷與才情。
    一曲終了,餘音繞梁。
    皇帝:“護國公府的大小姐?琴音清越,不錯。”
    太子亦是意動。
    他熟知音律,自然聽得出徐銀朱琴藝之高。
    路墨遙不由得多看了她幾眼,隻見她低眉斂目,燈光下側影清麗,與方才琴音中的孤高隱隱相合。
    “銀朱妹妹的琴藝,果然名不虛傳。”路墨遙溫言讚道。
    徐銀朱心頭一喜,麵上卻依舊端莊,再次叩拜:“陛下、殿下謬讚了。”
    她退回座位時,能感覺到更多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其中也包括徐見伶那道總讓她莫名有些在意的視線。
    這時,輪到了徐見伶。
    作為準太子妃,她的表演更是眾人矚目的焦點。
    隻見她起身施禮,聲音清柔:“陛下,殿下,見伶不才,願獻舞一曲,為殿下賀壽。”
    剛才,少女於偏殿換得一身水紅色廣袖留仙裙。
    樂起,隨樂翩躚,身姿輕盈曼妙,長袖翻飛間,如雲如霞,確實賞心悅目。
    然而,就在一舞將盡時,意外發生了——
    少女臉上那層麵紗的係帶不知為何突然鬆脫,輕紗飄然滑落。
    刹那間,一張清麗絕倫的麵容暴露在殿內明亮的燈火下。
    眉如遠山,目似秋水,膚光勝雪,唇不點而櫻。
    太子路墨遙明顯怔住了,眼中是無法掩飾的驚豔。
    他雖與徐見伶訂婚,卻因她自語常年麵紗遮麵,而從未見過其真容。
    此刻一見,心神不由得搖曳。
    就連皇帝,也暗暗沉眉,露出了些許訝異之色。
    “早就聽聞徐二小姐貌若天仙,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難怪太子殿下傾心……”
    “未來的太子妃,果然還是徐二姑娘!”
    然而,席間有一人,卻與這滿堂的驚豔氛圍格格不入。
    商玉婙執杯的手停在半空,眉頭蹙起。
    不對。
    很不對。
    上輩子的這個時候,徐見伶從未在人前露過臉,直到太子登基,才逐漸以真麵目示人。
    而且……
    商玉婙仔細打量著場中那張引起轟動的美人臉。
    是美的,毋庸置疑。
    但這張臉……
    似乎與她記憶深處,那個最終與她在那至高之位上一爭長短的徐見伶,有著細微的差別。
    具體哪裏不同,她說不上來。
    五官似乎大致無差,但眉眼間的神韻總少了點什麽。
    形似而神未至。
    一個荒謬而驚悚的念頭出現在商玉婙的腦海中——
    上輩子那個在深宮中與她鬥得你死我活的徐見伶,那個心機深沉、手段狠辣的對手。
    真的是眼前這個徐二小姐麽?
    而現在的徐什衣,真的是養在淺花寺裏的那個女子麽?
    如果她不是……
    那真正的徐見伶,在哪裏?
    眼前這個,又是誰?
    商玉婙垂下眼簾,掩去眸中翻湧的驚濤駭浪。
    殿中,徐見伶似乎因麵紗滑落而有些羞赧,迅速拾起麵紗重新覆上,盈盈一拜後便退回了座位,姿態依舊優雅得體。
    可商玉婙的心,卻再也無法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