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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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上京別院,已是華燈初上。
    雨後的空氣帶著濕漉漉的清新。
    商玉婙剛卸下帷帽,還未及更衣,院外便傳來一陣急促的叩門聲,夾雜著壓低了的、焦急的爭執。
    “怎麽回事?”商玉婙蹙眉問道。
    素心匆匆出去查看,片刻後回來,臉色有些發白,低聲道:“小姐,是……是萬俟公子身邊的長隨,墨硯。他渾身濕透,帶著傷,說是有十萬火急的事要見您!”
    萬俟真?
    他不是應該在南方賑災嗎?
    商玉婙心中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了她。
    “快讓他進來!避開人眼。”
    墨硯幾乎是踉蹌著被扶進來的。
    他左臂用粗布草草包紮著,滲出的血跡混著泥水,形容憔悴,嘴唇幹裂。
    一見到商玉婙,這個硬邦邦的漢子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嘶啞帶著哭腔:
    “商小姐!求您救救我家公子!”
    “起來說話!真哥哥他怎麽了?”
    商玉婙心頭一緊,示意素心趕緊扶他,又讓紅綃去取水和傷藥。
    墨硯不肯起,跪在地上,虎目含淚,哽咽著述說起來:
    “公子到了南邊,發現災情比奏報的嚴重十倍!堤壩根本就是偷工減料,朝廷撥下的賑災糧款,十不存一!都被那些狗官層層盤剝了!”
    “公子要開官倉放糧,嚴查貪腐,可……可那幫人官官相護,竟聯手構陷公子!”
    他喘著粗氣,眼中滿是憤恨與恐懼。
    “他們汙蔑公子勾結流民,意圖不軌!前日夜裏,突然有一夥黑衣人闖入我們暫住的驛館,見人就殺!”
    “公子為了掩護我們幾個突圍,獨自斷後,身受重傷……我拚死逃出來時,公子他、他已被州府的人以平亂為名抓走了!”
    商玉婙聽得心驚肉跳:
    “他們敢對欽差動手!”
    “他們有什麽不敢?”
    墨硯咬牙切齒。
    “那江州刺史,是湘貴妃的遠房表親,在當地一手遮天!”
    “況且,前幾日,公子的父親去世,現在在家中主持的,是他異母的哥哥。如今公子落在他們手裏,怕是……怕是凶多吉少啊!”
    他說著,重重磕下頭去。
    “商小姐,公子離京前將京中事務托付於您,如今隻有您能想辦法救他了!再晚,隻怕……”
    後麵的話他說不下去,但殿內所有人都明白那未盡的含義——
    屈打成招,暗害滅口。
    在這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實在太容易了。
    商玉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胸口卻因憤怒和擔憂劇烈起伏。
    她早知道南邊官場腐敗,卻沒想到竟到了如此無法無天的地步!
    連欽差都敢動!
    “墨硯,你先起來治傷,把你知道的、所有參與此事的官員名字,還有他們可能關押真哥哥的地方,都仔細告訴我。”
    她的聲音冷極了。
    “素心,去請周侍衛……不,直接去請世子過府一敘,要快!紅綃,準備筆墨,我要寫信!”
    ……
    越勁衍很快趕到,聽聞此事,亦是震怒。
    “這刺史好大的狗膽!”他麵色嘲諷,“此事牽涉貴妃外戚,又遠在江州,我們若明著插手,反而可能逼他們狗急跳牆,對萬俟真下毒手。”
    “明的不行,就來暗的。”商玉婙眸光閃爍,“他們既然敢做初一,就別怪我們做十五!勁衍,你在軍中可能調動可靠人手?不需要多,但要精銳,善於潛行、營救。”
    越勁衍沉吟片刻:“有。我靖北侯府有一支暗衛,約二十人,可堪此任。但江州路遠,往返至少需半月。”
    “半個月太久了!”
    商玉婙斷然道。
    “我們必須雙管齊下。你派暗衛即刻出發,潛入江州設法營救。我在京中,要讓他們不敢輕易對真哥哥下死手!”
    她走到書案前,鋪開紙張,筆走龍蛇:
    “我要將南邊貪墨、構陷欽差之事,寫成密折,但不是呈給陛下,而是……交給幾位與湘貴妃素來不睦的禦史,以及那位赫名在外的雍王!”
    越勁衍瞬間明白了她的意圖。
    “你要將此事捅破,鬧得朝野皆知?如此一來,他們為了避嫌,反而不敢立刻殺害萬俟真,至少要先坐實他的罪名。”
    “沒錯!他們需要時間羅織罪名,我們就需要利用這個時間差!”
    商玉婙筆下不停。
    “而且,我還要讓真哥哥病上一場,病得越重越好,重到無法受審!墨硯,你詳細說說,真哥哥身上都有哪些傷?”
    墨硯忍著悲痛,一一描述。
    商玉婙根據他的描述,迅速寫下一封給萬俟真的密信。
    “勁衍,這封信,必須想辦法送到真哥哥手中。”
    商玉婙將信用特殊火漆封好。
    “你的人,能做到嗎?”
    越勁衍接過信,鄭重收起:“我會讓他們不惜一切代價送到。”
    “還有,”商玉婙看向墨硯,“你立刻去找真哥哥在上京的人手,讓他們動用所有江湖關係,在南方散播消息。就說欽差萬俟真掌握了下至江州、上至中樞某位貴人的驚天貪墨證據,如今被陷害下獄,若他身死,證據即刻公之於眾!”
    她要製造一種投鼠忌器的局麵,讓幕後之人不敢輕易滅口。
    安排完這一切,商玉婙才稍稍鬆了口氣,但心依舊懸著。
    真哥哥,你一定要撐住……
    她低聲自語,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那些傷了你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
    接下來的幾日,上京城表麵平靜,暗地裏卻因商玉婙撒出的網而暗流洶湧。
    禦史台的幾位鐵麵禦史接連上書,彈劾江州刺史貪墨賑災款、草菅人命。
    雖未直接提及構陷欽差,但字裏行間已引人遐想。
    雍王路景鑠更是憂心國事,在朝會上痛心疾首。
    直言南方吏治敗壞,懇請陛下另派得力重臣前往督查。
    言語間隱隱將矛指向了庇護刺史的湘貴妃一黨。
    湘貴妃在宮中氣得摔了杯子,卻一時無法直接發作,隻得催促太子路墨遙想辦法平息事態。
    路墨遙本就因太廟刺殺之事心煩,又添此事,更是恨得牙癢癢。
    與此同時,越勁衍派出的暗衛已日夜兼程趕往江州。
    而萬俟家在江湖上的勢力也開始行動,各種流言在南方的災民和士子中傳播。
    萬俟真青天之名愈盛,而劉莽等人的惡名則愈發昭彰。
    ……
    江州大牢深處,陰暗潮濕。
    萬俟真被單獨關在一間狹小的囚室裏。
    身上帶著那夜突圍時留下的傷痕,衣衫襤褸,臉色蒼白,但那雙眼睛依舊明亮銳利。
    他收到了商玉婙輾轉送來的密信,心中暖流湧過,立刻依計行事。
    他開始拒絕進食,時而高熱囈語,時而昏迷不醒,將重傷垂危演繹得淋漓盡致。
    刺史等人幾次提審,見他這般模樣,又顧忌著京中傳來的風聲和外麵愈演愈烈的輿論,果然不敢用重刑。
    生怕他真死在大牢裏,坐實了殺人滅口的罪名。
    隻能一邊加緊羅織罪證,一邊找來大夫給他診治,吊著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