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咚咚咚’
    程秀英從裏屋走出來，先到炭爐子旁邊開了爐門，把爐火燒旺起來，見西屋還沒有動靜，她重重的敲了敲門，不耐煩的說道：“四丫，一天天的，越來越懶了，等我進屋揪你是吧？”
    鬱佳佳屁股上被踢了一腳，是她的三姐鬱佳敏：“起吧！”
    鬱佳佳不起來，程秀英就要一直叫門。
    誰也別想睡安生。
    鬱佳佳往床裏麵挪了挪，迷迷糊糊的睜開雙眼，這才意識到喊得是自己，她看著窗外，天色蒙蒙亮，最多五點。
    這是她穿來的第二天，並且接手了原主的所有記憶。
    她一個平平無奇的準大學生，去上學的路上出了車禍，當了兩年的植物人。這輩子僥幸又活了一遭，倒是能跑能跳了，可日子實在太過苦逼……
    昨天起床以後，等著她的是幫著程秀英做一家人的早飯，等大家上班以後，她要刷碗、掃地、洗全家的衣服。
    接著再到街上轉轉，碰碰運氣，萬一哪裏招工呢。
    一家七口，她地位最低！
    她不似其他哥哥姐姐對家裏的貢獻，有工作，能上繳一半工資。也不似上學的幼弟，是個得寵的男娃。
    道理她都懂，可她不想幹活！讓她反抗，她也慫。
    原主的媽媽程秀英同誌可不是一般的女同誌，她是軋鋼廠的保衛員，人稱程鐵拳，擁有著無上的戰鬥力，在整個軋鋼廠大院裏，無人敢惹，街邊的混子看到她都要繞道走，家裏麵不聽話的，都在她的棍棒之下屈服。
    她想在家裏吃白飯還不幹活，能被程秀英拿著雞毛撣子揍。
    她艱難的從床上爬起來，拿起床頭放著的衣裳穿上，打開門走了出來。
    正在揉麵的程秀英掃她一眼，“天天等著我喊你，你出去打聽打聽，誰家丫頭能像你這麽懶，眼裏沒一點活？你要是有本事找個好工作，家裏的活，你一樣都不用沾手，累死我都不用你幹。”
    鬱家老大鬱鬆青是取消高考前的大學生，畢業後分配到機械廠當工程師，每個月拿著五十二元的高薪。
    老二鬱鬆岩在食品廠上班，如今是個學徒工，工資是十八元。
    老三鬱佳敏在小學當老師，工資三十元。
    如今是1968年，在廢除考試製度、大學停止招生後，66、67、68界畢業生都沒有分配呢，工作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想要找到工作，太難了。
    可見二哥和三姐的本事。
    原主畢業之前是幫著家裏幹活，6月份拿到畢業證之後把家裏的活計都包了。又見天的去各大廠轉悠，試圖碰到招工信息。轉眼間都過了一個月了，工作也沒有個苗頭，原主是越來越沉默，心事越來越重，連飯都不敢多吃，就怕被家裏嫌棄是吃白飯的。
    前天淋了雨，當天夜裏就發了燒，原主不想麻煩人，就這麽熬了一夜，哪知道沒熬過去……
    鬱佳佳拿起兩個紅薯，洗幹淨以後，剜掉蟲眼的地方，也不用削皮，切成小塊放到鍋裏，再抓一把的玉米渣淘洗幹淨，煮個紅薯玉米渣稀飯，鍋上放蒸屜，把程秀英揉好的二合麵的窩頭放上去。
    說是二合麵，其實隻放了半碗的富強粉，一大瓢的都是玉米麵。
    這不像後世的粗糧窩頭，鬆軟好吃。這時候的雜糧又硬又拉嗓子，現做的口感要好一些，沒那麽難咽。
    程秀英從鹹菜壇子裏夾出一塊鹹菜疙瘩，“把鹹菜切成絲，等我買菜回來，再整個小蔥拌豆腐。”接著把櫥櫃鎖上。
    裏麵放著米麵糧油等吃食，都是珍貴東西，時時刻刻鎖著，謹防孩子偷吃。
    鬱佳佳聽到豆腐二字，不自覺的舔了舔嘴唇，竟然覺得饞。
    她一個吃香喝辣的現代人，穿之前還在吃美味佳肴，但繼承了原主的記憶後，她竟然饞一塊豆腐，這到底是什麽人間疾苦啊！
    程秀英出門前還不忘囑咐鬱佳佳把水桶裏的水滿上，看著四丫悶頭幹活，連句話都不會說，罵了一句：“一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
    程秀英一出門，鬱佳佳沮喪的耷拉著肩膀，這日子太黑暗了！她端著臉盆牙刷去水池邊洗漱，這會兒時間尚早，水池邊人不多，原主的同學蘇曼也在，兩人難兄難弟，同是剛畢業就失業的無業遊民，包攬家中大小事務，家中底層人物。
    蘇曼一臉菜色：“我媽說，再找不著工作，就給我介紹對象。現在找工作這麽難，讓我上哪兒找工作啊，我媽就是想讓我把房間騰出來給我哥結婚用。也不想想，我既沒有工作，長得又跟豆芽菜一樣，能有什麽好對象。”
    鬱佳佳在旁邊聽著，也不用特意插話，時不時的搭兩句就行，蘇曼就是想找個人倒苦水，原主沉默寡言又不碎嘴的，是最好的聽眾。
    鬱佳佳琢磨著自己要是找不到工作，程秀英不至於把她也嫁出去吧？
    不過嫁了人就不用下鄉插隊了！
    現在已經1968年7月18日，距離上山下鄉高潮不遠了。她這些天翻了家中所有的舊報紙，6月份時，海城已經有一批畢業生下放到國營農場，7月起，全國開始宣傳‘再教育’。
    她不知道具體是什麽時候開始強製下鄉的，但肯定不遠了。
    城裏的日子都這麽難過，鄉下的日子得難成什麽樣了。
    她一個未成年少女，怎麽能嫁人？她必須要找工作！
    想到這裏，她覺得自己更苦了，她要是再小幾歲多好，就能錯開上山下鄉的高潮了。
    她快速的刷牙洗臉，“我先回了。”
    蘇曼扭頭看向鬱佳佳的背影，有些羨慕，雖然兩人都難做，但鬱佳佳長得漂亮！她就算是瘦小的豆芽菜，也是最漂亮的豆芽菜。就算找對象，也能找到條件好一些的對象。
    等到了家中，鬱佳佳悄摸摸的看了看三個臥室，坐在靠門口的椅子上，從兜裏摸出一塊生紅薯，塞到嘴巴裏，小口小口的嚼著，甜絲絲的！
    心裏都沒有那麽苦了。
    好想吃烤紅薯，軟糯流油的烤紅薯，不知道得多好吃。
    可惜整個的紅薯都被鎖在櫥櫃裏，這都是家中貴重物品。她能吃到嘴的隻有這三小塊悄摸昧下來的紅薯塊。
    她吃的很慢，怕嚼紅薯的聲音被其他人聽到了。
    連著吃了三塊，心裏都甜了！
    吃完以後，她漱了漱口，保證嘴巴裏沒有一點的紅薯渣。
    這是剛剛切紅薯時藏的，兩個紅薯一家人分，她這個底層小可憐，昨天才分上三塊指肚大的紅薯！
    原主這具身體缺油少肉，什麽都饞，她什麽都想多吃點。
    吃完了紅薯，沒過一會兒聽到東屋有動靜，是父親鬱宏定起床了，她忙拎著水桶去接水。
    蘇曼已經回家了，這會兒水池邊站著三進院的鄰居，看到鬱佳佳提著水桶來接水，一個大娘問鬱佳佳有沒有找到工作。
    鬱佳佳說了句沒找到，便悶聲接水，把水放的特別慢。
    旁邊的嬸子說現在工作難找，她丫頭蘇曼沒有找到工作，天天在家裏啥也不幹。
    鬱佳佳翻了個白眼，蘇曼做飯、刷碗、洗衣服，家務全包了，還想讓幹什麽？
    潘大娘勸蘇曼媽媽別著急，說蘇曼是個高中畢業生，肯定能找到工作，又道：“四丫，你媽那麽大本事，不幫你找個工作？”
    見鬱佳佳不吭聲，她又喊了幾句四丫，還伸手拍鬱佳佳。
    鬱佳佳艱難的提起半滿的水桶從水池裏拎出來，水灑了出來，潑了潘大娘一鞋子。
    鬱佳佳道歉：“大娘對不起，水桶接太滿了。”
    她提著水桶搖搖晃晃的，時不時的有水灑出來。
    潘大娘忙往後躲。
    鬱佳佳抬眸看了一眼，提著水桶走了兩步，一個身穿藍襯衣和灰褲子的男人端著牙缸牙刷走來，他頭發梳的齊整，戴著一副金屬邊框的眼鏡，看著斯文儒雅，比現代的流量明星都要帥！
    這是原主的父親鬱宏定，軋鋼廠的技術工人，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大帥哥。
    也是程秀英的心頭好。
    鬱宏定看著四丫晃悠悠的提著水桶，水都濺到他褲腿了：“這重活我來吧。”
    鬱佳佳心中歡喜，就猜鬱宏定會這麽說，這個父親非常在意麵子活，她道：“爸，我能行。”話是這麽說，但動作非常麻利的把水桶放在了地上，伸手接了鬱宏定手裏的牙缸子，“我給你拿著。”
    鬱宏定其實就是隨口一說，不過鬱佳佳都把水桶放他腳邊了，他便彎腰把水桶提起送回了房間，這才出去洗漱。
    鬱佳佳沒有提水，心裏很開心，坐在門檻上看日出，這個年代的天格外的藍，朝霞格外的美，空氣格外的清新。
    她鬱悶的心情都開闊了些。
    一道身影騎著自行車進了二進院，她騎得很快，仿佛是一道閃電，那是風風火火的程秀英的身影。
    鬱佳佳趕緊起身，操起掃帚開始幹活。
    程秀英把自行車停在門口，上鎖後，提著一塊兩指寬的肥五花進了門，看著就香，估摸著得有一斤重。
    鬱佳佳：！！！
    她非常震驚，老鬱家一年到頭可吃不上幾回肉，程秀英同誌這是中了什麽邪？
    老鬱家的日子可不好過，養了五個孩子，還都供著讀了書，上麵還有爹娘要給養老錢，早年是欠了不少的饑荒，這兩年孩子們畢業找了工作，這才陸陸續續的還了饑荒，日子也寬裕了一些。
    程秀英現在看到鬱佳佳就不順眼，嫌棄的掃她一眼：“光知道幹活有用什麽？腦子活泛點，想想怎麽找工作。”
    鬱佳佳扁嘴，當她想幹活？
    昨天倒是沒幹活，程秀英罵她眼裏沒活，她回了嘴，伸手就往她胳膊上擰。
    非常疼，青紫了一大塊！
    程秀英又道：“別掃地了，等會兒吃了飯又髒了，把豆腐切一半涼拌。”
    鬱佳佳接了豆腐，切了一半，程秀英在旁邊用鹽巴把五花肉醃上，又用鑰匙打開櫥櫃，把豆腐和醃肉都端到了櫥櫃中。
    鬱佳佳本來覺得小蔥拌豆腐就挺好，現在想吃豆腐炒肉！
    光想想，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不過她可不想招打，啥話也不敢說。
    可能是鬱佳佳的目光太炙熱，程秀英一個眼刀子甩在她的身上，“腦子沒多少，還淨想著吃了，跟幾輩子沒見過肉似的尷。”
    鬱佳佳穿來的兩天，不知道被程秀英數落了多少遍，她真想撂挑子跟程秀英幹一架，可程秀英的手臂太結實了，那線條明顯的肌肉，錘人不知道得多疼，她忍了。
    十三歲的老五鬱鬆川一頭炸毛的從東屋跑出來，湊到櫥櫃邊看，“媽，你真有本事，能買到這麽肥的肉！”又問：“早上能不能豬肉沫炒豆腐？”
    程秀英沒好氣：“吃吃吃就知道吃。這是招待你大哥對象的。”
    鬱鬆川：“媽，你看我爸這幾天忙的都瘦了，趁著有肉，多給我爸補補。早上先補個肉沫豆腐，晚上再補個紅燒肉。”
    正好鬱宏定端著牙缸子從外麵回來，他長得好看，穿著寬鬆的襯衣，更襯得身姿挺拔單薄，程秀英的一顆心都軟了，真的拿起菜刀拉了指肚寬的肥肉，“五寶，再打著你爸的旗號，看我不削你。四丫，也別做肉沫豆腐了，切成絲吧。”
    說完，她鎖上櫥櫃就不管做飯的事情了，倒了杯水，還捏了一小撮的碎茶葉，連著今天新送的報紙一起給鬱宏定。
    鬱宏定端起茶缸子，吹了吹浮在上麵的茶葉沫子，開始讀今天的報紙。
    程秀英坐在旁邊織毛衣，眼神時不時的落在鬱宏定得身上，溫柔的仿佛換了個人一樣。
    許是因為程秀英買了肉，鬱鬆青兄妹幾人也比平時起的早了一些，過來看豬肉。
    鬱佳佳洗了洗豬肉，直接把肉切成細絲，趁機把一片生肉塞在了案板下麵，實在是太少了，隻能偷偷昧下這些。
    接著又剝了一顆小蔥，洗了兩個紅辣椒。
    她用抹布把爐子上的鍋端下來，放上貼鍋，先在鍋中淋上一點的菜籽油，把豬肉絲放鍋中幹煸，等煸出豬油，一屋子都是肉香了，大家都吸著鼻子聞肉香，鬱佳佳又把豆腐也放進去翻炒。
    最後放上調味料。
    她剛夾出一塊豬肉絲嚐嚐鹹淡，鬱鬆川就跑了過來：“四姐，我來嚐嚐鹹淡。”
    鬱佳佳趕緊塞自己嘴巴裏，小聲的說了句：“有點淡。”放了半勺鹽，再夾出一根豬肉絲，讓鬱鬆川嚐一嚐。
    鬱鬆川震驚，四姐竟然偷吃豬肉？？？不過他沒啥說，張大嘴巴吃了四姐投喂來的豬肉絲，還誇了句：“真香，四姐，你做飯怪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