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子時紙人(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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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默跑回家時,天邊的魚肚白已經漫過了樓頂的水箱,樓道裏飄著早點攤傳來的油條香氣,樓下王奶奶正拎著菜籃子跟鄰居嘮嗑,一切都正常得不像話,像極了他前二十多年過的每一天。
    可他攥著門框的手還在抖,青黑色的痂皮蹭在掉漆的木門上,留下一道淡青色的印子。他猛地甩上門,反鎖,又頂了張椅子在門後,這才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大口喘著氣。
    客廳的掛鍾滴答作響,指針指向四點半。他盯著那秒針一圈圈轉,忽然覺得那聲音像極了紙人飄過時的動靜,輕得發虛,卻又步步緊逼。
    他踉蹌著爬起來,衝進衛生間,擰開熱水器,想讓熱水澆透這身寒氣。可花灑噴出的水剛觸到皮膚,他就猛地嘶了一聲——水是涼的,刺骨的涼,像城隍廟的雨水,帶著股說不清的腥氣。
    林默低頭看了眼熱水器,顯示屏亮著,水溫明明調到了最高。他伸手去摸水龍頭,金屬的冰涼順著指尖爬上來,讓他打了個寒顫。這時,鏡子裏的景象讓他瞳孔驟縮。
    鏡子裏的他,臉色蒼白,眼底布滿紅血絲,額角還沾著點城隍廟的泥汙,看著狼狽又憔悴。可不對勁的是,他的肩膀後麵,似乎多了個影子。
    不是他自己的影子——他明明是正對著鏡子,影子該在身後的牆壁上,可鏡子裏,他左肩後方,卻貼著一道細長的黑影,像個站在他身後的人,隻露出半條胳膊的輪廓。
    林默猛地回頭。
    衛生間裏空蕩蕩的,隻有熱水器的嗡鳴,和花灑淌下的涼水在地上積成的水窪。
    “看錯了……一定是看錯了。”他喃喃自語,伸手揉了揉眼睛,再看向鏡子時,那道黑影消失了。可他心裏的慌意更甚,就像有隻冰冷的手,攥著他的心髒,慢慢收緊。
    他不敢再洗澡,隨便擦了擦身上的水,換了身幹淨衣服,蜷縮在沙發上。手機被他攥在手裏,屏幕亮著,停留在陳默那張黑色名片的照片上。
    打,還是不打?
    打了,就等於承認那些詭異的事是真的,承認自己再也回不去普通人的生活。可不打,陳默說的“夢見有人拍肩膀別回頭”“看垃圾桶紙灰折壽”,像魔咒一樣在他腦子裏轉。
    他想起奶奶臨終前攥著他的手說的話:“城裏的城隍廟塌了,陰陽眼就開了,看見不幹淨的東西,別躲,找個懂行的人,不然遲早被纏上。”
    那時候他隻當是老人的胡話,現在想來,每一個字都透著寒意。
    不知過了多久,困意襲來,連日的失眠和淩晨的驚嚇讓他眼皮沉得厲害。他靠在沙發上,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剛閉上眼,就聽見有人在拍他的肩膀。
    “小夥子,跟我走唄,地府缺個填坑的。”
    是夢裏那個穿壽衣的老頭!
    林默猛地睜開眼,心髒狂跳。客廳裏還是老樣子,掛鍾的指針指向六點,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來,在地上投下一道亮斑。
    沒有老頭,沒有壽衣,什麽都沒有。
    他摸了摸自己的肩膀,那裏的衣服是涼的,沒有觸碰過的溫度。可剛才的觸感太真實了,那隻手的粗糙,還有老頭身上的腐味,都清晰得不像夢。
    林默再也不敢睡了,他抓起手機,指尖在那個沒有區號的電話號碼上懸了很久,終於按下了撥號鍵。
    電話響了三聲就通了,那邊傳來陳默平淡無波的聲音,像是早就知道他會打過來:“想通了?”
    “我……我剛才夢見那個老頭了,他拍我肩膀。”林默的聲音發顫,“還有我家的熱水器,水是涼的,鏡子裏有黑影……陳先生,我該怎麽辦?”
    “別急,這些都是‘認知汙染’的正常反應。”陳默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帶著點電流的雜音,“你現在下樓,左轉第三個路口,有個賣豆漿的攤子,攤主姓劉,你跟他說‘要一碗加糖的陰豆漿’,他會給你個東西,能暫時壓一壓你身上的‘陰氣’。”
    “陰豆漿?”林默愣住了,“那是什麽?”
    “別多問,照做就行。”陳默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記住,別買他家的油條,今天的油條,是用‘紙灰麵’炸的。還有,路上別跟任何人說話,尤其是穿紅衣服的女人,她們今天‘借氣’,專找你這種剛沾過裂隙的人。”
    說完,陳默就掛了電話。
    林默握著手機,愣了半天。陰豆漿?紙灰麵油條?穿紅衣服的女人借氣?這些話比他寫的都市怪談還離譜,可他現在別無選擇。
    他深吸一口氣,抓起外套,小心翼翼地挪到門邊,把椅子挪開,又從貓眼裏往外看了看。樓道裏沒人,隻有樓下傳來的叫賣聲和自行車鈴鐺聲。
    他打開門,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剛下到二樓,就看見一個穿紅色連衣裙的女人站在樓梯口,背對著他,似乎在等電梯。
    林默的心髒瞬間提到了嗓子眼。穿紅衣服的女人!
    他趕緊低下頭,貼著牆根,想悄悄繞過去。可就在他快要經過女人身邊時,女人忽然轉了過來。
    那是張很白的臉,眼睛很大,卻沒有瞳孔,隻有一片渾濁的白。她看著林默,嘴角咧開一個詭異的笑,聲音尖細得像指甲刮過玻璃:“小夥子,幫我個忙唄,我肩膀酸,你幫我拍一拍……”
    林默的腳步頓住了,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拍肩膀?夢裏的老頭,也是要拍他的肩膀!
    他不敢說話,也不敢看女人的眼睛,隻是拚命地搖頭,想往樓下跑。可女人卻往前邁了一步,擋住了他的路,那隻沒有血色的手,朝著他的肩膀伸了過來。
    就在這時,樓道裏傳來一陣咳嗽聲。
    一個拎著菜籃子的老太太從樓上下來,看見女人,皺著眉說了句:“大清早的穿紅衣服,晦氣!”
    女人的動作頓了一下,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神裏閃過一絲怨毒,卻沒再往前伸手。等老太太走過去,她又看向林默,可眼裏的渾濁似乎淡了些,隻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走進了電梯。
    電梯門關上的瞬間,林默看見女人的影子在電梯壁上扭曲成了一道細長的黑影,和他在鏡子裏看到的一模一樣。
    他再也忍不住,拔腿就往樓下跑,直到衝出單元樓,撞進清晨的陽光裏,才敢停下來喘口氣。
    剛才那個女人,到底是什麽東西?陳默說的“借氣”,又是借什麽氣?
    林默不敢細想,他按照陳默說的,左轉第三個路口,果然看到了一個豆漿攤。攤主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穿著件灰色的褂子,正低頭擦著碗,臉上沒什麽表情。
    林默走過去,咽了口唾沫,小聲說:“劉師傅,要一碗加糖的陰豆漿。”
    劉師傅擦碗的手頓了一下,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很銳利,掃過他手臂上青黑色的痂皮時,微微皺了皺眉,卻沒多問,隻是轉身從攤子下麵的一個黑陶罐裏舀了一碗豆漿,遞了過來。
    那豆漿是深褐色的,和平時喝的乳白色完全不同,還冒著淡淡的熱氣,聞起來沒有豆漿的香,反而帶著點草藥的苦味。
    “喝了吧,能保你今天白天安穩點。”劉師傅的聲音很沙啞,“晚上別出門,尤其是城隍廟的方向,今晚那裏要‘收容器’,去了就是送死。”
    林默接過碗,猶豫了一下,還是仰頭喝了下去。豆漿滑過喉嚨時,帶著股溫熱的暖意,順著食道滑進胃裏,剛才那股從骨髓裏冒出來的寒意,竟然真的消散了不少。
    他放下碗,想謝謝劉師傅,卻看見劉師傅正盯著他的身後,臉色凝重。
    “小心!”劉師傅突然低喝一聲,伸手推了他一把。
    林默踉蹌著往前撲了一步,回頭一看,隻見剛才那個穿紅衣服的女人,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了他身後,手裏拿著一根細長的針,針尖閃著詭異的綠光,正朝著他的後頸刺來。
    “你跑不掉的……借我點氣,就一點……”女人的聲音尖細,帶著病態的貪婪。
    林默嚇得魂飛魄散,轉身就跑。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聽不到身後的聲音,才敢停下來,靠在一棵老槐樹上,大口喘著氣。
    他摸了摸自己的後頸,那裏沒有傷口,卻殘留著一股冰冷的觸感。剛才要是劉師傅推他那一下,那根針恐怕已經刺進去了。
    他抬頭看向豆漿攤的方向,劉師傅已經重新低下頭擦碗,仿佛剛才什麽都沒發生。而那個穿紅衣服的女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林默攥緊了拳頭,心裏忽然生出一股強烈的念頭——他不能再這樣被動地躲著了。他要知道封妖錄到底是什麽,要知道那些紙人、陰差、穿紅衣服的女人到底是什麽,更要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被卷進這一切裏。
    他拿出手機,再次撥通了陳默的電話。這一次,他的聲音不再顫抖,帶著一絲決絕:“陳先生,我想知道所有事。不管代價是什麽,我都要知道。”
    電話那頭的陳默沉默了幾秒,然後傳來一聲輕笑:“早該這樣。下午三點,市中心公園的湖心亭,我帶你見個人。記住,別遲到,也別讓任何人跟著你。”
    掛了電話,林默看著手機屏幕,深吸了一口氣。陽光灑在他的臉上,卻再也驅不散他眼底的凝重。他知道,從他喝下那碗陰豆漿,從他第二次撥通陳默電話開始,他的人生,已經徹底偏離了軌道,一頭紮進了那個現實與玄幻交織的詭異漩渦裏。
    而湖心亭裏等著他的人,又會是誰?這場圍繞著封妖錄展開的棋局,他又會是其中的棋子,還是那個能破局的人?
    林默不知道答案,他隻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回頭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