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院長項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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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傑看了一眼地鐵出站口的方向,問道:“要折返麽?”
    孟清瞳搖搖頭,“一個在校靈修生失蹤,靈安局肯定會介入,輪不到咱們操心。”
    嘈雜的環境下,神念聊天優勢巨大,大致的情緒也不再需要根據表情判斷。
    韓傑皺眉道:“可我感覺,你心情變差了。”
    “沒辦法啊,陶陽上午才找過你,下午就不見了。真要是超過四十八小時還沒下落,就要作為失蹤案件辦理了。靈安局的人找我倒不要緊,要是找你盤問呢?我想想就頭疼。”她調整了一下背包的位置,準備上車。
    還不到高峰期,地鐵站內的人就已經川流不息。比起往外地去的高鐵,乘客密度完全不是一個等級。
    韓傑皺眉上前,靠體格迅速在邊上圈出一小塊地方,把孟清瞳護在裏麵,不悅道:“就不能等車到了再去麽?”
    孟清瞳在他圈出來的小空間裏調整了一下站姿,抬眼望著他,“誰知道顧院長什麽時候能給你送來,送來你還得學,還得考本兒,保不準這個月都過去了。我做事不喜歡往後拖,趕早不趕晚。”
    再說,這樣一起擠地鐵,她反正挺高興的,鼻子稍微往前探探,就能聞到韓傑胸口的味道。
    以前看小說裏描寫什麽男子氣息,她隻當是汗臭,這會兒正經趁機嗅了嗅,才明白不是那麽回事。
    那其實根本不是味道,而是令人臉紅心跳的氛圍。
    她左右瞄瞄,臨時斷開神念通訊,偷偷地想,下次幹脆故意拖延一下,等高峰期再來好了。
    “怎麽了?”以為她有什麽需要開口說話的理由,韓傑立刻低下頭問道。
    鬢邊拂過他說話的熱氣,烘得耳朵都變燙了。
    孟清瞳找不到借口,幹脆老實交代,“我想這樣跟你聊天。我喜歡。”
    “車廂亂,怕你聽不清。”
    她雙眼一亮,順水推舟,“你可以湊近些嘛。”
    韓傑稍稍低頭,帶著笑意道:“這樣麽?”
    熱氣更近了,耳朵好像要融化掉了怎麽辦……孟清瞳縮縮脖子,哼唧似的小聲說:“嗯,這樣不就挺好。”
    “好。”他停在那兒,毫不介意旁人目光,保持著這個很可能被當作癡漢的姿勢,微笑道,“那……你打算這樣聊什麽?”
    孟清瞳大腦都快超頻宕機,尖尖的小虎牙一會兒功夫就在下唇上咬了兩次,還是想不出該聊什麽能讓寡言少語的男人多開口,“唔……隨便說點什麽都好,我、我什麽都喜歡聽。”
    “隨便我說什麽,你都喜歡聽?”
    “嗯。就這樣說,我都喜歡聽。”
    孟清瞳暈淘淘地回答,同時在心裏給自己找小借口,女孩子嘛,來事兒這幾天情緒波動很正常。
    我都實打實掉血了,你給我精神上補補魔怎麽啦。
    “嗯,好吧。”韓傑清清嗓子,很熟練地把聲調略略壓低,讓嗓音顯出渾厚的磁性,緩緩道,“接下來,我要給你講講,你前兩天晚上補課時候做錯的那些題。”
    “誒?”
    地鐵喧鬧的聲響中,彌漫的粉色泡泡,啪唧,碎了……
    下車出來時,孟清瞳的臉還是紅得跟發燒了一樣。
    韓傑就真給她講了一路文化課的題,一板一眼像個敬業至極的輔導班老師。
    不過,他全程保持的都是那個曖昧值突破天際的造型——雙手圈著她,低頭在她耳邊,說話的溫熱氣息一下接一下在她側麵襲擊。
    於是,她既因為麵頰和耳朵的酥酥麻麻而打心底愉快,又因為錯的題其實並不難而感到羞恥,還因為在這種場合講題而有種被懲罰的難過。
    百般滋味混雜在一起,讓她微妙的有種在電車上被調(嘰——)了的錯覺。
    她拍拍臉,苦惱地想,可不要覺醒什麽奇怪的癖好啊……
    也許是主體民族熱衷建設的特性使然,東鼎市的規模位列世界第三,僅次於同族中心城皇鼎和正鼎。
    龐大的都市自然需要發達的交通網絡,五條環城市高速路,十六條地鐵線,十二條高架磁懸浮列車線,共同構築了這隻俯臥巨獸的動脈,而正常的支線血管之外,隧洞靈軌、迷你空客等新技術也正在迅速推廣。
    韓傑正值對一切新鮮事物充滿好奇的狀態,當然不會願意為了省錢去騎公共服務類型的自行車。
    隧洞靈軌暫時隻能提供單人座艙服務,他就直接手機呼叫了附近的迷你空客,付費二人,拉著孟清瞳開始了不需要耗費自身靈力的飛行之旅。
    隔著窗子俯瞰地麵的時候,孟清瞳頗為感慨地說:“隻有這種時候我才有點遺憾,靈符、靈陣沒辦法自由自在的飛,看不了人家靈法和靈器係能看的風景……”
    韓傑自然道:“你何時想飛,我帶你去便是。”
    “用你的風雷翼還是Flying啊?”
    “大恨。”他很理性地做出了最佳選擇,“那個穩定,不會墜機。”
    “算了吧,耗你心頭精血就為了觀光,你舍得,我還不舍得呢。”孟清瞳扭臉瞪了他一眼,“你花錢坐這種小空客我都心疼。要不是天氣熱,我完全可以騎車子帶你過去的。就當鍛煉身體了。”
    “不必。我更希望你把精力留好,補課時候更認真些。”
    “哦,知道啦,韓老師。”她不情不願應了一聲。
    等到了目的地,韓傑看孟清瞳一眼都沒瞄路邊的小超市,徑直走向掛著“東鼎市兒童福利院”招牌的舊鐵門,好奇道:“你不讓我買,你也不買,就這麽空著手登門,是否有些不合禮數?”
    孟清瞳擺擺手,“我收入的九成都奉獻給這兒了,還做那些虛頭八腦的場麵活兒幹啥。而且,院長媽媽要發脾氣的,說每一分錢都要花在刀刃上。我以前有一次過來,幫弟弟妹妹們買了點兒作業本,她都凶我,說她有渠道批發買便宜得多,不如直接給錢。”
    她哼了一聲,氣鼓鼓地說:“從那以後我就隻給錢。看她還能說我什麽。”
    門衛大爺當然認識孟清瞳,一看是她,皺巴巴的臉上笑開了花,非要從桌子裏摸顆糖給她吃。
    她笑著接過,揣進口袋。
    “小瞳啊,這是帶男朋友來看院長嗎?”
    “哪兒啊,這是我老師,二院的客座教授,跟我合作跑委托來著。”孟清瞳趕忙提高聲音解釋,“知道咱們院的事兒,他好奇,就想跟我過來看看。”
    “看看看,有啥好看的!”二樓一扇窗戶嘩啦被拽開,探出一張眉眼淩厲甚至顯出幾分凶狠的蒼老臉龐,中氣十足地喊,“這麽個破落地方,姥姥不親奶奶不愛,沒你們幾個傻子捐錢供著,早他媽的推平蓋商場了。跟你說過八百遍了,上你的課跑你的委托,錢到位就行,人老來幹什麽?大老遠你不嫌累,我還嫌煩呢!”
    韓傑抬頭看過去,知道那應該就是孟清瞳在這個世界上關係最親近的人,東鼎市兒童福利院前保育員,現任院長,項梓。
    孟清瞳被收養進托育所的時候,項梓是負責的保育員之一,調職到蒙養院當老師時,正好又負責長大的孟清瞳的文化課。
    後來經曆種種波折,項梓當上院長,苦苦支撐著這個爛攤子,便成了孟清瞳省吃儉用不斷捐款過來的主要原因。
    聊起這些的時候用的是神念頻段,韓傑就順理成章地不小心捕捉到了額外情報。
    孟清瞳雖然從沒直接喊過方憫媽媽,但心裏把方憫視為寬容寵溺的母親,難得的撒嬌耍賴,都用在了方憫身上。
    她提起項梓一口一個院長媽媽,可心中對項梓的感情,更像是對待一個嚴厲又不好相處的父親。
    這麽一想,孟清瞳人生中最重要的三個無血緣至親,韓傑就剩下那個被當作父母結合體,既要求嚴格又溫柔耐心的黃音黃阿姨還沒見過了。
    他暗暗打定主意,等那人出差回來,得找個借口拜訪一次。
    當然不是為了提前了解有可能算是孟清瞳家長的人這麽單純的理由,而是他一直在懷疑,到底是誰把萬魔引安置在了孟清瞳的靈魂深處。
    按說最有機會做到這件事的,就是項梓這個第一看護人。
    可他現在親眼看到了項梓。
    那是個凡人,沒有任何靈力的波動,隻有天然的靈氣在她身邊毫無規律的自由彌漫。
    “好了,看夠了吧?”孟清瞳忍不住小聲提醒說,“我知道你跟我來肯定是想確認什麽,那也別一直盯著啊,院長媽媽脾氣可不好。”
    她話音未落,窗口項梓的臉色就已經沉得更加厲害,盯著韓傑問:“這又是誰啊?孟清瞳,你出息了啊,就差不到倆月成年你都忍不了了?這麽急著找男朋友就算了,還巴巴帶來氣我?你嫌我活得太久是不是?”
    孟清瞳正想解釋,項梓又開口了:“來都來了,大熱天一直在下麵曬什麽曬,上來說話。你挑男朋友的眼光還不錯,比老娘當年的凱子好看。為這樣的早戀一下,也說得過去。”
    她一邊往辦公樓走,一邊無奈地說:“是二院的老師啦。跟我一起搭檔作委托,知道我經常往這邊跑,過來看看。”
    “你騙鬼咧。胡子都沒長,在你們二院做老師,你怎麽不說他是教授。”
    “他真拿的是特級客座教授待遇。還是我幫著爭取的呢。”
    這時旁邊蒙養院下課,來了一串小蘿卜頭。他們遠遠看見孟清瞳,不約而同跑近幾步,齊刷刷低頭彎腰,大喊:“清瞳姐姐好!”
    “你們好你們好,都好呀。”孟清瞳笑得神采飛揚,衝他們擺擺手,“吃飯去吧,我一會兒去看你們。”
    走出兩步,她猛地回頭,指著一個小鬼頭喊:“鵬鵬,鞋帶!”
    那小鬼頭趕忙蹲下,把鬆鬆垮垮馬上要開的鞋帶係好。
    看那些孩子身上的衣服比孟清瞳的還新,韓傑心裏略感不快。
    但想到項梓身上的衣服看著像是比孟清瞳年紀都大,他又漸漸釋然,並從中隱約摸索到了一條類似傳承的線。
    項梓窗戶沒關,衝著那群剛下課的孩子又是一頓大罵:“你們清瞳姐姐來了就可以不守規矩了嗎!誰讓你們這樣撒丫子亂跑的?像什麽樣子!還有那兩個領口扣子開了的,吃過飯大廳裏麵壁!沒有教養,哪個家敢收你們!”
    走進樓裏,韓傑皺眉道:“同樣是院長,這位說話可夠難聽的。”
    孟清瞳輕輕歎了口氣,“我一開始也不懂,就覺得她好暴躁啊。結果,我實際負責管一堆弟弟妹妹之後,才知道這個地方的小鬼頭,是不能當一般孩子看待的。嚴一些凶一些,才是對他們好。”
    “而且,”她大概是想起了什麽很不愉快的回憶,神情黯然了幾分,“小孩子又不傻,誰真對我們好,誰別有用心,遲早會明白。要不是院長媽媽,這地方會發生多少可怕的事情,你根本想象不到。畢竟,很多人眼裏,在這兒的都隻是一些沒人要的孩子,跟路邊的小狗一樣,想哄就丟根骨頭,想踢就踢一腳,想吃狗肉就騙回去……”
    她甩甩頭,有些生硬地轉換了話題,“所以啊,隻要院長媽媽在這裏一天,我就會拚盡全力支持這裏一天。可能,方院長和黃阿姨給我的幫助更多,但就是因為有院長媽媽在,我才是能被她們看見的孟清瞳,才不是……可以被隨便欺負的小野狗。”
    “小野狗你個頭,整天口沒遮攔的。”項梓迎出了辦公室,站在樓梯口,單手叉腰的動作,和孟清瞳極為神似,“這都0075年了,不流行賣慘釣凱子那一套了。趕緊給我上來,上個月的賬幫我看了,老花鏡不濟事,看得我眼睛痛。”
    “琨叔呢?他忙啥去了?”
    “人家女兒訂婚啦,跑北鼎那邊幫著布置新房呐,請假,我工資給得少,不好意思不準,有什麽法子呀。”
    “好好好,我幫你看。我數學那成績,你也真敢。”
    項梓一扭臉,看向韓傑,“這不是還有你老師男友在嘛。”
    “老師是老師,不要亂加後綴。”孟清瞳望向辦公桌上的賬本,一陣頭疼。
    韓傑倒是徑直走了過去,帶著笑意道:“你們聊,我來看就是。”
    項梓拿起掛在脖子上的老花鏡,瞅瞅韓傑,轉臉瞅瞅孟清瞳,一臉皺紋都快堆到一起,擠出一句:“你之前運氣那麽差,原來都攢一塊兒用了啊。”
    這次,孟清瞳沒回嘴。
    她隻是看著韓傑認真專注的表情,抿緊小巧的唇瓣,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