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章 然而這胖子早已看穿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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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盲眼老人常年獨守山中,平素裏自然是孤單無比,每日間除了灶飯拾柴,便是聽林中的蟲鳴鳥叫,生活孤單乏味得就如一口枯井,無波無瀾,毫無生氣。若不是每月中旬都有人來為他配送生活所需,恐怕他連如何開口說話都要忘記了。

    剛開始那幾年,老人的東家為他安排了幾個專門給他運送鹽米雜物的人,那幾個人最初時還算客氣,半年後都開始厭惡山路難行運送辛苦,對老人也就沒了什麽好臉色,老人托付他們順手代買的一些用具什物也是經常拖拉,再後來幹脆就變得惡言相向,一副每月來看他就是想知道他什麽時候死掉的嘴臉。老人一怒之下托信給東家,說自己使喚不起那幾位好漢,今後鹽米日用的配送全都依靠自己的傻侄子來辦。為此那丟了差事的幾人還尋機打了老人侄子兩次,老人讓自己侄子帶話給東家,就說他不想再幹了,回城裏討飯也比爛死在大山裏更自在。東家何等精明醒事,不但將那幾人暴打一頓逐出了城,還親自進山一趟,當麵向老人賠罪。

    自那以後,老人的生活再度回歸於寂寞,拾柴挑水,起火做飯,每日裏翻來覆去也隻是忙活那幾口吃食,餘下的時間都隻能用來傾聽茅屋外的風吹林動,小院籬笆上的老藤毒性酷烈,連個山中走獸也不敢接近。每當老人或是拍著巴掌或是敲著陶碗排遣孤單時,總是有些不明所以的感傷。

    現在身邊多了個懵懵懂懂的少年人,終於給老人過分安寧的生活增添了幾分色彩,所以他不在乎這個年輕人的來曆,甚至不如何在意這個人是善是惡,隻要有人能陪著他說說話,對他來說都算是很好的事情。

    南過去了溪邊,連鍋帶碗全都刷洗了一番,順便還嚼了跟樹枝刷了刷牙。當他回到小院,發現老人坐在門檻上,似乎一直在傾聽著他所發出的一切聲響。

    南過歸置好手上的東西,然後坐在老人身邊,拿過煙袋吧嗒吧嗒抽了兩口,瞬間被嗆得差點炸開了肺。聽著南過劇烈的咳聲,老人咧著嘴發笑,老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

    “你笑什麽,我剛剛是沒準備好!”南過解釋道,並把煙袋放回了老人手裏。

    老人拿穩煙袋,又向煙鍋裏續了些碎煙葉,用拇指撚平,再次悠然的抽了起來。

    “擬大爺,你其實也是個術士吧!”南過看著老人問道,“不然又怎麽會隻身一人在大山裏守護那兩捆鹹菜。”

    老人仰起頭,頓了片刻才說道:“我年輕時,確實修習過言箴術,不是誇口,老丈當年也算是個頗具資質的上好根苗,一入門便被我那恩師青眼相加。待到後來就變得不識好歹了,恃寵而驕,年輕氣盛,不顧恩師百般阻攔,執意要去修行複奪術。”

    “那您學成了嗎?”南過擺弄著腿上的膏藥,適時追問道。

    “學成個屁,複奪之術講究的就是以一雙眼瞳驅策術能,你覺著我像是學成的樣子?”老人指著自己的盲眼對南過說道。

    “那也就是說,您現在還是個言箴術士對嗎?”

    “我現在就是個瞎了眼的糟老頭子。”老人歎息著說,“奇術的四大分支相互抵衝,極少有人能兼修兩種以上,我當時修行言箴術卡在瓶頸,便想另修複奪術再圖進境,豈料不出半月便瞎了雙眼,就連言箴那點微薄底子也一並丟了。”

    “那別人來找麻煩時,您總有什麽反擊的手段吧!”南過困惑不解的說道。

    “我現在除了罵街,什麽也不會!”

    “您不是說那兩捆蕨菜特值錢嗎,要是有人圖謀不軌進山來搶,您光憑罵街就能把惡人趕走?”

    老人又笑了起來,有時候傻頭傻腦的後輩真的非常招人喜歡。

    “我常年住在這裏的目的,並非是為了守護那兩叢連城蕨被人搶走,別看它們露出地表才這麽一點,實際上根深蒂固,根須在地下綿延數丈,而且皮糙葉厚水火難傷,即使是大旱大澇的年月也不容易死,連城蕨每三年結種一次,沒結出種子之前基本不會有人來奪,費時耗力不說,奪去了也毫無意義。我住在這裏,是因為成了型的奇株異草往往都需要伴著人氣生長,否則將來所結出的不論是花葉果種還是根莖枝皮,藥性都十分酷烈,煉製出的靈藥不管如何配伍都藥力霸道,根本無法讓人服用。”

    “那要是有人算準了日子,等這些菜結出種子了再來搶呢?”南過繼續追問,他覺得若是自己想要那些種子的話,就一定會這麽幹。

    “等到結種前後,東家自然會往這裏派遣人手進行看護,不然還真能指望我這個老瞎子不成!”

    南過抓了抓頭,這他倒真的沒想過,片刻之後馬上又問:“那要是有人就是看你們東家不爽,特地跑進山裏來毀掉那些菜呢?這年頭損人不利己的家夥多得是,他撈不著的東西也絕容不得別人有!”

    老人在門檻上磕出煙灰,然後細致的用手指將灰燼中的火星逐一撚滅,他目盲多年,用火十分小心,一人獨居山野,本該戒了煙癮以防火患,可常年住在老藤毒刺的籬笆院裏他又不敢喝酒,也就隻能用抽煙來打發寂寞。

    老人將煙杆纏好荷包插進腰帶裏,平淡的說道:“你覺得,一個敢在大山裏常年獨霸世間奇草的人,會是個簡單人物嗎?我那東家也算得上世代門閥,家族生意遍及全國,設著可以通行國界的鏢局,立著能夠南北通兌的銀樓,開著古輝河口數一數二的碼頭,養著遠洋海外的船隊,試問誰想找他麻煩之前不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

    “該死的有錢人!”南過聽著那些隻需想想都覺著能耀花人眼的龐大家業,便咬牙切齒的說道。

    “可不是嘛,該死的有錢人!”老人發出爽朗的笑聲,他自己都有些記不得,上次這麽大笑是幾年前的事了。

    日上三竿,趁著天氣晴好,南過爬上屋頂,將上麵的茅草徹底翻新了一遍,他的力氣驚人,可再怎麽說現在也是大傷初愈,所以看似簡單的修葺也讓他忙了許久。臨近正午的時候,南過在屋頂突然聽到了丁零當啷的馬鈴聲,他的第一反應是大山更深處的山匪來這裏了。老人在這裏居住多年,難保就和本地的山匪們有些交情,如果自己貿然露麵,會不會給老人平添麻煩。小院的茅草屋就那麽大,根本容不下他藏身,不如趁著山匪們還未現身,自己就先跑了吧。

    於是他跳下屋頂,對著屋裏的老人滿麵凝重抱拳說道:“擬大爺,大恩不言謝,青山不改……”

    還沒等他把臨別前的客氣話講完,老人連忙扶著門框走出來,急切的對他說道:“小子,你先別出門,我傻侄子給我送糧食來了,他怕生得緊,你一個陌生人冷不防的露麵,非把他嚇壞不可!對了,你剛剛和我說的什麽?”

    南過尷尬的咽了口唾沫,抓耳撓腮解釋道:“我剛才是說,我不小心把膏藥粘房梁上了。”

    這時候,趨避山中走獸的馬鈴聲已經離得很近了,老人也沒再去想南過說的胡話,從門後抓起拐杖便急匆匆的趕出籬笆門外。

    “大伯,我來了!”

    一個憨頭憨腦的矮胖中年人牽著四匹老馬來到籬笆院外,前麵三匹馬的背上馱著一筐筐的糧食蔬菜和日用雜貨,最後一匹馬的背上,側身坐著個容貌清秀的端莊婦人,穿著樸素,看年歲還不到三十。

    幾匹老馬都畏懼籬笆老藤散發出的氣息,隻肯停在小院的十步之外。中年人釘好樁子拴牢馬匹,回身先去將清秀婦人抱了下來,然後才開始逐一卸下馬背上的貨物。

    婦人挎著個荊條籃子,邁開一雙小腳走到老人身邊,抓著老人的手輕拍了兩下。

    老人立時板起了臉,對著中年人的方向嗬斥道:“憨子,我和你說過多少次了,別再帶著你媳婦進山來,你以為山裏太平嗎?說不定哪天就撞上出山的土匪,把你媳婦掠去了看你如何是好。”

    中年人也不吭聲,自顧自卸著貨筐。那婦人攤開老人的手掌,用粉嫩指尖在老人的掌心勾勾畫畫。

    老人一刹間變得眉開眼笑喜上眉梢,卻又連連搖手對婦人說道:“我一個黃土埋肩的糟老頭子還做什麽壽啊,真難為你還記得,除了你們小夫妻倆,我還真找不出其他近人了。”

    即使明知道對方看不見,婦人也是滿眼笑意望著老人,這時她猛然看到了院子裏的南過,驚得她張開了嘴,但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來,原來是個啞巴。

    老人感受到她的慌張,沒有直接戳破,而是對著中年的憨子喊道:“傻侄子,大伯這裏來了個客人,等你進院子見了他可別怕!”

    “客人?”憨子放下手上東西,一路小跑來到小院門口,就像看著什麽新奇玩意似的盯著院中的南過。

    “小哥你好,我是我大伯的侄子!”憨子笑容可掬的對南過打起了招呼,“你怎麽隻有一隻眼睛啊?”

    婦人聽到自家傻男人這麽口無遮攔,連忙伸手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憨子似乎是被這樣調教得習慣了,既不反抗也不喊疼,乖乖的閉上了嘴巴。

    “我這隻眼睛看透太多,所以想讓它先休息半年!”南過淡淡答道。

    “哦!”憨子像是領悟了什麽真理大道,十分誇張的點了點頭。

    過了片刻,憨子恍然大悟的拍了下額頭,對婦人說道:“老婆娘,我想到了,這小哥長得很像咱們在城門口看到的那個通緝告示上的人。”

    婦人這次是真的驚了,抬起手來便去扇憨子的耳光。

    憨子被打得疼了,一邊躲閃著一邊賭氣的嚷道:“就是像嘛,就是像嘛,他們還說這小哥殺了近百官兵和一位輯匪的大將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