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秋雅給自己倒了杯牛奶：“壓力一直都有，隻不過現在換了個來源。”
    “‘餓了麽’這個名字，完成了它的曆史使命。早些年靠它打出了認知度，而集團要的，是即時零售這張更大的網。”
    她轉過頭看我：“淘閃購，聽起來就不隻是送餐，對不對？生鮮、日用、藥品，乃至本地生活服務……”
    “所有能‘閃送’的東西，都在這個籃子裏。更名不是為了應對京東，那是戰術層麵。”
    “這是戰略上的並軌，要把過去幾年積累的運力網絡和用戶習慣，導向一個更廣闊的市場。”
    我若有所思。騎手們可能隻覺得衣服和箱子上的標誌變了，但背後的棋局已經換了天地。
    “京東進來，是壞事，也是好事。”王秋雅喝了一口牛奶。
    “它用慣常的物流優勢和高補貼攪局，短期會加劇競爭，拉高騎手成本，擠壓利潤。”
    “你們在第一線，感覺最直接。商家除了關心傭金，現在是不是也開始問，能不能幫他們送別的東西？”
    我點點頭。確實有這種苗頭，尤其在一些核心商圈和高檔社區。
    “這就對了。”王秋雅放下杯子。
    她又補充了一句：“行業在洗牌，格局未定。對個人來說，亂局裏才有機會。”
    話音落下，客廳入口傳來細微的響動。
    我們循聲望去，隻見一個穿著米白色針織長裙的女人走了進來。
    是林悅。她和王秋雅是多年的閨蜜。
    “陳總？你也在這裏？”林悅看到我，有點驚訝。
    “外賣站點有些工作，來向王總匯報一下。”我如實回應。
    “哦，你們談正事呢？我沒打擾吧？”林悅將紙袋遞給迎上來的保姆。
    “剛好談完。”王秋雅接過話頭。
    “還沒吃吧？到飯點了，陳豪你也別急著走，一起吃點，保姆今天燉了湯。”
    我略一遲疑，便點了點頭：“那就打擾了。”
    “添兩副碗筷。”王秋雅對保姆吩咐道。
    餐桌上沒有再聊工作。王秋雅像是切換了頻道，話題圍繞的都是生活上的趣事。
    餐桌上沒有再聊工作。王秋雅像是切換了頻道，話題圍繞的都是些生活上的趣事，最近的電影，或是哪家畫廊有新展。
    氣氛輕鬆，直到林悅抿了一口湯，似乎很隨意地開口問道：“秋雅，你之前提過一嘴……你肚子裏的孩子，真的是做的試管嬰兒？”
    問題來得有些突然。王秋雅夾菜的筷子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臉上迅速掠過一絲不自然。她很快恢複常態，但語氣裏那點細微的停頓和強裝的坦然，沒能完全掩蓋過去。“當然是真的……這種事情還能有假？”她說著，眼角的餘光似乎不經意地掃過我這邊。
    我的脊背微微繃緊，口腔裏原本鮮美的食物忽然有些失去味道，隻能更專注地咀嚼，仿佛這樣就能消化掉心頭泛起的異樣。握著筷子的手指稍稍用了點力。
    “哦……”林悅拖長了音調，眼神在王秋雅臉上探究地轉了轉，並沒有就此打住的意思，反而帶著閨蜜間特有的、半是玩笑半是好奇的口吻追問：“那……你知道孩子生物學父親的信息嗎？醫院總該有些資料吧？”
    “你問這個幹嘛？”王秋雅放下筷子，拿起水杯，用喝水的動作掩飾了一下表情，語氣裏帶上一絲刻意的冷淡和回避，“這種事情，知道那麽多細節沒意義。孩子是我的，這就夠了。”
    “我就隨口問問嘛，好奇唄。”林悅聳聳肩，見王秋雅似乎不想深談，也就識趣地不再緊逼，轉而聊起了另一個話題，“對了，我上次推薦給你的那個孕期瑜伽課，你去試了沒？”
    “還沒，最近太忙。”王秋雅順勢接話，餐桌上似乎又恢複了之前的輕鬆。
    我全程保持著近乎刻意的沉默，除了必要的應和，幾乎沒有主動加入談話。隻是埋頭吃著碗裏的飯，偶爾夾一筷子離自己最近的菜。耳朵裏聽著她們聊起瑜伽、胎教音樂、母嬰用品，每一個字都清晰，卻又仿佛隔著一層透明的膜。我知道林悅隻是出於關心和些許八卦，並無惡意，但這話題本身就像一根細針，輕輕刺在某個絕不能暴露的秘密上。
    餐桌下的空間仿佛自成一體，我能感覺到自己心跳的節奏比平時略快了一些。眼角餘光裏，是王秋雅保養得宜的手，此刻正輕輕搭在尚未顯懷的小腹上，一個無意識的動作。保姆又端上一道菜，瓷器與桌麵接觸發出輕微的脆響。
    這頓飯的後半段，我吃得格外安靜，也格外留心。
    吃過飯，我又略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辭。原本心底那點隱隱的、或許能趁獨處時與王秋雅溫存片刻的期待，因林悅的意外到來和那番令人心驚的追問，早已消散得無影無蹤，隻留下些許被打擾的懊惱和更深一層的謹慎。
    “王總，林總，你們慢慢聊，站點那邊還有點事要收尾，我先走了。”我的語氣拿捏得恰到好處，是下屬對上級的恭敬，也帶著不便久留的歉意。
    王秋雅點點頭，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一瞬，那裏麵有我看得懂的些微信任，或許也有一絲未達成的默契帶來的淡淡遺憾。“路上小心。更名的事，按計劃推進就行。”
    林悅則笑盈盈地擺了擺手：“陳總慢走，下次有機會再聊。”她笑容明媚，仿佛餐桌上那短暫尖銳的提問從未發生。
    這個林悅……她今天出現得突然，問題也問得刁鑽。是女人純粹的八卦心，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麽異常？王秋雅的反應雖然勉強應對過去，但那一瞬間的遲疑和回避，落在有心人眼裏，未必不是破綻。
    坐進車裏，我沒有立刻離開。車窗外的城市燈火流淌成河，映著我有些煩亂的心緒。和王秋雅的關係，從一開始就摻雜了太多複雜因素：上下級的隱秘牽連，共同利益的捆綁，以及現在這個始料未及的、由一次意外演變成必須共同守護的秘密——孩子。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林悅就像一顆突然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激起的漣漪不知道會擴散到哪裏。
    她與王秋雅是閨蜜，但閨蜜之間未必沒有較量，沒有秘密。今天她看似隨口一問，是真的好奇，還是某種試探？如果她繼續追問，甚至產生懷疑……後果我不敢細想。王秋雅能坐到今天的位置，手段和心智自然不凡，但涉及私密，尤其是這樣一件絕不能被外人知曉的事，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可能演變成風暴。
    這個林悅，得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