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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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硯舟的聲音放低,隻兩人可聞。
    獨屬於男人的荷爾蒙和上位者的壓迫感,雙重氣息充斥在沈梔意的周圍。
    即使隔著極短的距離,池硯舟仍保持應有的疏離和分寸感,從遠處看,隻是借位顯得親近。
    大廳裏來來往往不少過路的人,黎映雪在遠處看著。
    沈梔意不敢推開他,渾身不自在,她的腳下意識向後退,捏緊包帶,說話變得不利索,誇讚道:“池總天生演技派,渾然天成,天衣無縫,秒殺多少影帝視帝。”
    頗有點違心的恭維之意。
    池硯舟勾起嘴唇,“多謝誇獎。”
    “不用謝,我去找我媽。”
    沈梔意上前挽住媽媽的胳膊,“媽,我要去上班,不能陪你玩了。”
    她尚沒有轉正,請假不好。
    黎女士雖然催婚,卻不催生,算是好事,自從結了婚以後,耳邊沒有了絮叨,也沒有相親局。
    黎映雪拍拍女兒的手,“不用你陪,我們自己玩更自在,這是給你和硯舟帶的吃的,天天吃外賣可不好。”
    沈梔意老老實實挨訓,“我知道,自己買菜做飯,要學著做飯。”
    “說多你也煩。”
    黎映雪偷瞄池硯舟,壓低聲音問:“他爸媽還沒有回來嗎?”
    上周臨時見麵,問到池硯舟爸媽的事,恰巧真的出國去了。
    沈梔意隨口瞎編,“沒有,做生意嘛,經常在外拓展客戶。”
    她說的不全是謊話,爺爺病情好轉之後,池硯舟的爸爸媽媽去外地出差,拓展市場。
    “哎。”黎映雪說不清楚是什麽感覺。
    說重視吧,池硯舟主動給了彩禮,拜訪禮品一應俱全,說不重視吧,兩家家長沒見過麵。
    父母不知道的是,彩禮錢隻是走個過場,沈梔意沒有收,她隻認白紙黑字簽的合同。
    沒有人不愛錢,但不屬於她的錢她不要。
    南城午後出了太陽,明疏光影間灼熱的盛夏季來臨,蔓延全城。
    黎映雪手裏拎著她帶來的老家特產,遞到女兒手中,“硯舟,都是家裏做的,還有在街上買的,你別嫌棄。”
    池硯舟從沈梔意手中接過去,“不嫌棄,我很喜歡。”
    黎映雪看下時間,“你和意意快去上班吧,耽誤工作就不好了。”
    沈梔意和池硯舟送黎映雪上車,媽媽要和姐妹們去博物館。
    男人道:“您慢走。”
    他沒有稱呼‘媽’,但言談舉止間透露出他的良好教養。
    沈梔意和池硯舟轉身向地下停車場走,她搓了搓手心,低著頭踢路上的石子,“池總,今天麻煩你了,午餐多少錢?我轉給你。”
    她雖然沒有來過高檔餐廳吃飯,從餐廳裝修可以窺探一二。
    地麵采用青石板鋪貼,搭建小橋流水的意境,縱使她不認識奢石與綠植,造型與質感暴露其價值不菲。
    更不必說,服務員的態度、菜品質量等其他方麵。
    池硯舟麵無表情,“一頓飯而已。”
    正門繞回停車場有一小段距離,午後陽光直射,狹小的陰涼地不足以站下兩個成年人。
    除卻竹蔭,沈梔意抬頭發現,她正被池硯舟的身影籠住,遮住了炎熱的光。
    沈梔意堅持,“我和我媽兩個人吃飯,池總你是一個人,按人數來說不公平,不能讓你吃虧。”
    池硯舟低眸看向身側的姑娘,隨意般回複,“但,男女飯量也有差異,如果要算,這是不是也要考慮進去,一筆一筆都算得清清楚楚,能算得明白嗎?”
    沈梔意揪著包上的掛件,“涉及到金錢,還是盡量算清楚比較好。”
    她不想欠他的人情,更何況他是幫她的忙,於情於理午飯錢都應該她來出。
    沈梔意細細思索,不懼他的疏冷,抬起頭直視池硯舟,“而且池總,我們是合作關係,你已經付了我費用,再讓你出午飯錢不合適。”
    “我選的地方,我吃的比你多,沈小姐。”
    池硯舟用一句話終結了對話,再堅持下去,顯得她較真且不知好歹了。
    梅雨季節末期,溫度攀升,短短的一截路,額頭出了汗。
    沈梔意加快腳步,同時在手機上敲敲點點,“池總,你介意住稍微小點的房子嗎?”
    池硯舟饒有興致問:“多小?”
    沈梔意艱難報了個數,“100平以下的。”
    她查過,100平沒有他的臥室套房麵積大,讓老板屈居在小房子裏,屬實委屈了他。
    池硯舟遲疑一秒,“不介意。”
    “怎麽了?”
    沈梔意糾結說出口,“我媽肯定會去房子裏看看,你的房子太大太豪華,會露餡,我想用我租的那套房子演戲。”
    池硯舟了然道:“沒問題。”
    兩個人又回到了無話可說的境地,並排朝前走,池硯舟走路慢悠悠,沈梔意無奈放慢了步子,遷就他的速度。
    她低著頭,男人的影子跑進她的視野中,恰巧與她的身體融為一體。
    沈梔意想得出神,開始研究腳下的路。
    青石板路的間隙設置得奇怪,一步小了,兩步太寬,似乎遇到的所有青石板路都是如此。
    “池總,你為什麽要付我錢啊,明明我們是各取所需,現在好像我麻煩你多一點。”
    一個困擾沈梔意許久的問題,借著高溫天氣問了出來。
    即使是各取所需,以池硯舟的身世樣貌,假扮她的老公,不論誰看,付錢的應該是她。
    濃烈的光線灑在男人的臉上,襯托得他五官愈發深邃,不說話時,頗有種古時清冷世家公子的風範。
    池硯舟掃了眼沈梔意,思慮後回答,“因為簽了合同才保險,給了錢是交易。”
    換言之,他需要的是一個到期能如願離婚的妻子,他要掌握這場婚姻的主動權。
    錢貨兩訖,不希望一年後有任何意外發生。
    無風的中午,蟬在樹上鳴叫,寂寥的環境中他的音色格外清晰沉穩。
    沒有平日的懶怠和散漫。
    男人又說:“還有,婚姻方麵你更吃虧,離異的標簽對女性的枷鎖和刻板印象更重。”
    沈梔意的唇角牽起一個漂亮的弧度,清亮的眉眼彎彎,“池總,沒想你三觀還挺正的。”
    她立刻反應過來,急忙擺手,“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很多人不會同理女性的情況。”
    說話間,兩人走到餐廳的大廳,沈梔意的注意力在解釋剛剛的言語上,沒有注意到腳下的台階。
    突然,她被絆了一跤,差點跌倒。
    幸而台階高度不高,輕微踉蹌,有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靠近了她,替她擋了門框。
    “謝謝。”沈梔意條件反射後退一步,躲開了他。
    池硯舟虛虛扶住了她的胳膊,手掌收回去,對剛剛的插曲誰都沒有在意。
    男人接上剛剛的話,“我接受過九年義務教育,學過道德與法治,還有謝女士的教育,等你見到她就知道了。”
    這一開口,恢複往日的玩世不恭閑散語氣。
    池硯舟微揚眉頭,轉而說:“說到麻煩,爺爺過兩天出院,到你演戲的時候了。”
    沈梔意保證,“池總,放心交給我吧,我一定比之前演的好。”
    話音剛落,歡快的電話鈴聲在手中響起,她翻看手機屏幕,來自本地的陌生號碼。
    沈梔意沒有接聽,舉起手機,“池總,我的車到了,再見。”
    “噢。”池硯舟錯愕一瞬,難怪她一直注意手機,人家從未想過坐他的車,“再見。”
    沈梔意按下電梯,目送老板離開,電梯屏幕上數字很快顯示1。
    大廳內空調吹拂,涼意滾滾,逐漸降下升騰的氣溫。
    沈梔意摸了下被池硯舟扶住的手臂,微微發燙,沒有碰到,但掌心的溫度似乎傳遞給了她。
    錯覺,一定是天太熱的緣故。
    他都沒挨到她。
    艱難險阻的一頓飯終於完美落下帷幕,除了那塊紅燒肉和那根油麥菜。
    池硯舟坐進駕駛位,手裏的袋子習慣性放在副駕駛,漆黑的眼眸淡瞥一眼塑料袋。
    黎映雪帶的特產怎麽還在他的手裏。
    男人摁了摁疲憊的眉峰,罷了,晚上還給沈梔意。
    沈梔意乘坐快車前往公司,午時擁堵的道路變得通暢,汽車在馬路上瘋狂疾馳。
    梧桐樹向後退成模糊的樹影,路邊的月季花迎風綻放。
    一輛黑色的邁巴赫從左側車道擦身而過,穿過了前方的綠燈。
    馬達的轟鳴聲消失在耳邊。
    沈梔意聽見司機大叔羨慕的感慨聲,“豪車啊,邁巴赫。”
    大叔的語氣裏還有興奮,男人對車的喜好溢於言表。
    沈梔意向前瞄了一眼,連車尾氣都看不見。
    在她眼中,四個輪子的汽車沒什麽區別,就像口紅在男人眼裏一樣。
    司機大叔打開了話茬,“小姑娘這裏吃一頓飯要不少錢吧。”
    沈梔意淡淡應付,“不知道,我給老板送文件。”
    大叔:“錢都讓老板掙走嘍,我們起早貪黑不如人家一分鍾掙得多,黑心的平台,抽成那麽多。”
    司機一路絮絮叨叨,從罵平台到吐槽生活壓力,扯到孩子中考不知道報哪裏。
    沈梔意笑笑沒有回答,敷衍了事。
    她趴在車窗邊,專注欣賞南城的風景,從她大學考入這裏,生活了七年,除了學校周邊,對其他地方不熟悉。
    剛離開學校,邁入婚姻生活,荒謬得好似一場夢。
    池硯舟先沈梔意一步抵達公司,周澤川走進總經理辦公室向老板匯報工作。
    “老板,得益於上半年的幾組新品,市場份額占比提升了5%,下半年重點在研發新一代的新品,競品最新動向如下。”
    周澤川將平板放置在老板的眼前,池硯舟滑動屏幕眉頭緊鎖,數據好看,處在高位更要懂得居安思危。
    男人轉動黑色的鋼筆,掀起眼睫,“研發總監招聘怎麽樣了?”
    鋼筆在修長的手指盤旋,似起舞的黑色蝴蝶纏繞,穩穩落在辦公桌麵。
    周澤川如實告知,“應聘的人員多,但符合您要求的少,連能到您這裏麵試的人都不多。”
    無人機是近些年興起的行業,我國對這一領域起步晚,雖發展速度快,但高端全麵的人才緊缺,流入市場的人才少之又少。
    池硯舟翻看應聘履曆,沉思良久,“寧缺毋濫,薪資待遇提高10%,招聘條件我斟酌一下。”
    周澤川:“好的,老板。”
    他靜靜站在一旁,聽老板的下一步囑托,瞄到辦公桌上的帆布袋,上麵印著他不認識的粉色卡通小女孩,是嚴肅辦公室裏最突兀的存在。
    “老板,您什麽時候這麽可愛了?”
    周澤川跟在池硯舟身邊一年有餘,摸清了老板的脾氣和秉性。
    池硯舟的身體向椅背靠了靠,眉頭微微一皺,“不是我的,是沈梔意的。”
    “太太的。”周澤川:“您和老板娘的關係突飛猛進了?”
    “你管好自己的嘴。”
    池硯舟覷他一眼,“把裏麵的東西放冰箱,下班拿給我。”
    “好嘞。”周澤川拎上袋子放進休息室的冰箱,不敢窺探老板娘的隱私。
    星熠科技樓下,沈梔意乘坐的汽車緩緩停下,她推開車門,熱浪撲麵而來。
    【意意,你快回來,領導找你。】周依然給她發消息,情況緊急。
    【我在樓下,馬上上來。】
    沈梔意直奔領導的辦公室,抬起白皙指節,叩響木門,“咚、咚”。
    兩聲輕微的敲門聲後,收到“進”的指示。
    “錢總,您找我。”
    “對,你先坐。”錢海成放下鼠標,佯裝平和,“是這樣的,池總對你整理數據的水平挺滿意。”
    沈梔意不知他的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沒有給予回應,坐下等待領導的下文。
    不出她的所料,錢海成轉了話鋒,“但是,數據畢竟隻是基礎,成不了氣候。”
    欲抑先揚,領導慣常使用的手段。
    “重點是要提高自己的能力,下次修改數據,記得備注,告訴我一聲。”
    沈梔意溫言道:“我明白的,錢總。”
    對麵的男人沒有說話,端起玻璃杯抿了一口茶,將她晾在一邊。
    等待數分鍾,她輕聲開口:“錢總,沒其他的事情,我先去忙了。”
    錢海成擺了擺手,“去吧。”
    說來不巧,池硯舟上任之前,招聘沈梔意進公司的人離職去了其他公司。
    錢海成臨時接替,她成了邊緣人物,更是無關緊要的角色。
    周依然和她處境類似,兩人算是同病相憐,“錢海成找你做什麽?”
    沈梔意沒有選擇隱瞞她,實話實說,“就說下次所有的數據標清楚來源,如果發現異常情況,要及時和他報告。”
    周依然望望四周,警惕隔牆有耳,“沒說讓你參與研發嗎?”
    沈梔意:“沒有。”
    周依然替她打抱不平,“可你是專業第一名,同時進來的男生,已經在跟組做測試了,我們還在不斷收集數據和資料。”
    她無意挑起任何對立,事實如此,包括畢業求職,女生要比男生優秀百倍,才能獲得麵試的機會。
    沈梔意苦笑道:“會有機會的。”
    縱有不甘,依舊出色完成她的工作,做好隨時上崗的準備。
    下班後,沈梔意去了臻悅府樓下的商場,從一樓逛到四樓,沒看到滿意的禮物。
    選禮物是一件特別頭疼的事。
    家裏的大門打開,蘭姨看向門口,“太太,先生沒回來嗎?”
    “啊?”沈梔意迅速編造借口,“他……硯舟加班,有個臨時的會,我先回來吃飯。”
    池硯舟不會和她報備行程。
    她欺騙別人會心虛,眼下已經登上這艘船,唯有順著海浪飄下去。
    蘭姨不疑有他,繼續整理灶台和廚房。
    沈梔意適時開口,“蘭姨,剩下的我來收拾,你可以先回家。”
    蘭姨摘下圍裙,“好,太太,那我就先走了。”
    四百平的大平層裏隻剩下沈梔意一人,空曠得似乎有回音。
    她得以放鬆,緊繃的肩膀塌陷下去,享受晚餐。
    池硯舟沒有騙她,蘭姨做飯的手藝一絕,天氣悶熱,她做了酸湯魚。
    時鍾繞了一圈,廚房幹幹淨淨。
    進入日落後的藍調時刻,天空變成夢幻的顏色。
    沈梔意向外望去,暮色與晚霞共存,靜謐而溫柔。
    忽而有點想楚笙寧,撥通了她的視頻。
    “你老公不在家嗎?”
    沈梔意嚴正糾正她的措辭,“他不是我老公,是我老板,是我的甲方。”
    楚笙寧:“看來不在家。”
    “不在,可能晚上也不回來了。”沈梔意坐在地毯上,拆開她精挑細選買的禮物,分拆零部件。
    楚笙寧看著地上的小碎片,“你買的什麽?”
    沈梔意研究說明書,“機械巨鍬甲、蠍子啥的。”
    “你得拚多久?”這麽大一堆碎片,楚笙寧頓覺頭痛,卻是沈梔意的長處。
    沈梔意:“慢慢拚唄。”
    牆上的時鍾不知道繞了幾圈,終於安上甲殼蟲的翅膀,沈梔意滿意地點點頭。
    接近午夜12點,池硯舟沒有回來。
    看來今晚這幢房子屬於她一個人。
    沈梔意捧著她的傑作,準備進屋。
    這時,“吱呀”大門從外打開,電梯廳的燈光與室內的光線融合。
    一個身形頎長的男人踏進房門。
    “你怎麽還沒睡?”
    低沉的男聲在寂寥的深夜穿透了沈梔意的耳膜,像鋼琴的尾音富有磁性,劃破了寧靜。
    “池總,你回來了。”男人的出現在她的意料之外,沈梔意忘記回答問題。
    “嗯。”男人徑直走向廚房,在冰箱裏拿出一瓶礦泉水。
    沈梔意怔在原地等他,男人的臉處在背光的區域,光線黯淡,麵部線條忽暗忽明。
    在池硯舟路過她身邊時,她抬起了雙手。
    “池總,送給你的禮物,謝謝你幫我應付我媽媽。”
    池硯舟垂眸看向女生的手掌心。
    她捧著四隻組裝完畢的機械動物,手指上還有幾道深淺不一的劃痕。
    男人沒有言語,沈梔意不確定問道:“你不喜歡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