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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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竹簾掀開的瞬間,夜風裹著冷檀氣息漫入屋內。
謝長胥立在門邊,月光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投下淺淡陰影。
他本不該來。
他素不喜與同門過從甚密,更罔論深更半夜獨訪女弟子居所。可自秘境回來後,昭明劍便躁動不安,他似被什麽牽引著,待回過神來,已站在這方竹籬小院外。
“大、大師兄?”雲昭聲音發顫,手指無意識絞緊了衣角,“你怎麽來了……”
“路過。”他道,聲線比想象中低啞。
路……路過?
識海中傳來夙夜意味深長的輕笑:“他分明是專程為你而來。”
這聲嗤笑讓雲昭耳根發燙。
灶上的雞湯突然沸騰,她手忙腳亂地去撈掉進湯裏的木勺,卻不慎碰翻鹽罐,眼見雪白的鹽粒就要灑入鍋中。她驚呼一聲,又忙探手去搶救雞湯。
一隻修長如玉的手比她更快地按住了陶鍋邊緣。
謝長胥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距離近得能聞到他袖間若有若無的檀香,掌心的溫度隔著衣料擦過她的手指,帶起一陣細微的顫栗。
“當心。”謝長胥神色如常收回手。
雲昭心跳如擂,下意識後退半步。
“嘖,臉紅做什麽?”夙夜在她識海中惡劣低笑,“謝長胥主動找來,正是絕佳機會。還不趕緊拿出你的本事,讓他為你著迷。”
“閉嘴!”雲昭在心底怒吼,卻控製不住臉上更燙了。
為掩飾慌亂,她胡亂往湯裏加了幾勺鹽:“大師兄找我…有事?”
“確有一事,想請師妹解惑。”
“哦。”雲昭心底鬆了口氣,果然大師兄不會平白無故來找她:“何事?”
謝長胥目光掃過灶台上咕嘟的陶鍋,又落回雲昭通紅的臉頰,一時沒言語。
雲昭見他盯著陶罐,脫口而出:“我燉的雞湯,大師兄要嚐嚐嗎?”
話一出口,她就懊惱了。以大師兄的修為早就辟穀了,這是什麽蠢話!
未料謝長胥靜默片刻,竟點了點頭:“好。”
“啊?”雲昭呆了呆。
她強作鎮定去盛湯,卻在心裏打鼓,大師兄此番前來到底是何意……盛好湯,端到桌上,幹笑了聲:“大師兄嚐嚐看。”
謝長胥垂眸,看了眼麵前飄著金色油花的湯,緩緩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太鹹了。
但讓他意外的是,雞湯入喉的刹那,昭明劍竟傳來一絲近乎愉悅的輕顫。
這反應太過古怪,以至於謝長胥盯著湯勺出了神。
“可還...合口味?”小姑娘忐忑地問。
謝長胥目光掃過她輕顫的眼,忽然想起三日前,她險些被傀妖利爪貫穿時,血珠也是這樣掛在睫毛上顫巍巍的。
他長袖一拂,將昭明劍橫置桌案:“師妹可否幫我拔開此劍。”
“……?”
雲昭覺得自己行為就已經夠荒誕了,怎地大師兄比她還讓人摸不著頭腦。
這把昭明劍,雲昭聽過它無數傳聞。
相傳當年,大師兄在萬劍塚選本命劍時,這把從未有修士能撼動的上古神兵竟自己認主,在一陣光芒大作中飛入謝長胥手中,引得萬劍齊鳴。
那日起,整個修真界都知道,太華仙宗出了位天生劍骨奇才。
認主的本命劍,豈容他人染指?
大師兄提出如此古怪要求,由不得雲昭多想……他該不會是察覺到她體內寄居的魔尊氣息,要對她動手吧?
“大師兄,我修為低微……”雲昭為難。
“無妨,師妹試試。”白玉般的指節又將劍推近幾許。
謝長胥靜靜看著她,夙夜也突然在她識海裏噤了聲,兩個人都仿佛在屏息等待著什麽。
實在是太奇怪了。
此時夜色已深,夙夜隨時可能奪取身體控製權,若在她拔劍時暴起傷人...
不行,大師兄救過她的命。
況且她還沒摸清夙夜實力。他曾說和大師兄交過手,對大師兄十分了解,那日藏在秘境還能避開大師兄識察……怎麽看兩人實力都有得一拚。若真被夙夜陰謀得逞,那她罪過就大了。
雲昭腦中閃過萬千思緒。
她盯著那把近在眼前的昭明劍,流轉的霜紋似有魔力,令她眼前突然一陣暈眩,好似聽到了靈識深處的某種召喚,蠱惑著她伸手。
指尖不受控製地抬起時,她猛然驚醒:“不要!”
雙手胡亂一揮,打翻了桌上雞湯,滾燙的雞油灑在手背,瞬間燙紅一片。
雲昭回神,被燙傷的地方傳來一陣灼疼。
“大師兄…”她有些委屈。
謝長胥視線落到她燙紅的指尖,眉峰微蹙,正要開口,忽轉頭望向窗外。
***
院外傳來袁師姐清脆的喊聲:“師妹!雞燉好沒?我帶了新釀的梅子酒!”
雲昭慌亂看向謝長胥,若被師姐看到他們深夜獨處,該如何解釋。
腕間一涼,手心落入枚青玉瓶,再抬頭時,月白身影已化作流光消散在廚房。
“咦?門怎麽開著?”袁師姐掀簾入內時,隻見雲昭對著湯鍋發怔,麵頰紅得似熟透的桃子,“你跟誰說話呢?”
雲昭手忙腳亂收拾桌子:"沒、沒有,我不小心把湯打翻了..."
袁師姐湊近她通紅的臉看了看,突然促狹一笑:“莫不是宋師兄來過了?”
“不是!”雲昭慌忙否認。師姐卻已自顧自盛湯倒酒,沒把那句玩笑當真。
雲昭咬唇,悄悄摩挲袖中玉瓶,抬頭望著窗後的漆黑夜色。
大師兄發現夙夜了嗎?他...會幫她嗎?
窗外竹影婆娑,無人看見離去的謝長胥站在月色下,凝注籬笆院許久。
昭明劍在鞘中輕顫,仿佛在嘲笑主人反常的心緒。
***
半牆小院裏,蘆花雞香氣騰騰,桌上幾碟小菜。
師姐一邊啃雞腿,一邊端起碗裏的梅子酒含糊道:“今天這雞有點鹹啊,不過下酒正好。 ”
雲昭心不在焉撐著雙頰,毫無胃口。
平時燒一隻雞,她和師姐一人一半,今晚卻將兩隻雞腿都給了師姐。
師姐以為她是因考核愁的,安慰她。
“其實你有靈性,就是太懶,貪吃,又嬌氣,不能吃苦,還怕疼……若能收心,年底前突破築基還是有希望的。”
雲昭:“……”
謝謝,完全沒有被安慰到。
“積雪膏花了你多少貢獻值?我折成靈石還你。”
宗門除基本用度,一切資源皆需貢獻值兌換。雲昭整天鹹魚,也不做宗門任務,一應開銷都是自掏腰包。不過她沒築基,不養劍,開銷倒也不大。
但師姐不一樣,她要養劍,買丹藥,又不像雲昭有家底,隻能不停做宗門任務,受傷是常有的事,自己都不舍得用積雪膏,卻二話沒說給她送來。
師姐對她的好,雲昭都記著。
“跟我客氣什麽。”師姐把腰間的青玉牌往桌上一拍,“師姐有錢!”
“……”
雲昭看了眼自己的灰色玉牌,行吧。
幾月前師姐玉牌還是藍色,一晃都成青色了,就她毫無長進。
雲昭憂傷地想,看來真得臨時抱佛腳了,不然到時候考不過得留級。
可眼下她還有個更大的麻煩沒解決呢,唉。
等師姐走後,雲昭趴在桌上,盯著大師兄留下的那隻玉瓶出神,第一次主動叫出識海裏的夙夜:“你說大師兄他到底為何而來?”
夙夜漫不經心的嗓音響起:“男人深夜造訪還能為什麽。”
“為什麽?”雲昭是真不解。
“白日在試劍台,他是不是看你了?”夙夜問了個不大相幹的問題。
“……嗯,看了。”
“昨夜你勾引他後,今日他就頻頻看你,更是在夜晚掩人耳目獨身前來找你,還讓你把玩他的本命劍,這一樁樁一件件,說明什麽?”
雲昭:“說明什麽???”
“說明他上鉤了。”
雲昭:“……”
“說明他並非什麽坐懷不亂的正人君子,今晚要不是被你師姐壞了好事,他恐怕早就將你……”
“打住!”雲昭捂住耳朵。
“你堂堂一介魔尊,怎麽腦子裏淨是這些齷齪事,你要真想對付大師兄,就不能光明正大找他單挑嗎?”
“好建議,本尊現在就用你身體去與他單挑,如何?”
“……”雲昭瞬間冷靜,“凡事不要太衝動。”
***
竹影綽綽,一輪彎月照進窗欞。
院子裏的小雞小鴨們都睡了,花圃裏的瓜果蔬植開始舒展藤蔓葉子,靜靜吸收著天地精華。
躺在床上的雲昭聽著院外花開葉搖的聲音,卻失眠了。
她索性翻身起來,捏訣在榻上打坐,順便找夙夜扯淡閑談,看看能不能套出點有用信息。
“喂,你以前是哪片魔域的魔尊?怎麽沒聽說過你名字?”
夙夜聲音懶洋洋的,像是也在休憩:“本尊叱吒魔界的時候,還沒你這小丫頭呢。”
“是是是。”雲昭毫無感情地恭維,“那魔尊大人蘇醒後,為何不去找你以前的手下,讓他們幫你複活?”
“都死了。”
“……”這天怎麽就這麽難聊下去,雲昭琢磨著問,“我不懂,你為何如此鍾意我大師兄,換個人選不行嗎?”
夙夜輕嗤:“等閑粗漢弱雞,也配得上本尊?”
雲昭敷衍:“那想必魔尊大人生前定然是俊美無儔,修為無匹了?”
“哼,你知道就好。”
雲昭:“……?”
這般不要臉,能是什麽正經魔尊。
“那當初你是因為什麽事,被哪位仙君封印的?”
夙夜突然不說話了。
他在雲昭識海裏沉默良久,才漫不經心說了句:“時間太久,本尊不記得了。”
這語氣,一看就是在說謊。
雲昭越發篤定,他當年就是被大師兄封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