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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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晨光熹微時,六名失蹤少女已被安置在郡守府後院。
    得到消息的少女家屬們急忙趕來,那位年邁的趙員外被家仆攙扶著,跌跌撞撞撲到女兒身邊,老淚縱橫:“老天開眼,我女兒終於回來了!”
    院外圍觀的百姓越聚越多。少女們的父母跪地痛哭,更多的人則朝著太華仙宗四人所在的方向不停作揖。有老婆婆顫巍巍地捧出籃雞蛋送給他們,幾個年輕姑娘們紅著臉遞上精心刺繡的絹帕,還有個小童鑽過人群,把最心愛的木蜻蜓塞進雲昭手裏。
    麵對老百姓純樸的熱情與感激,大家都有些不知如何應對。
    袁瓊英抱著一筐雞蛋尷尬地撓頭,宋硯書趕緊扶起一位不停磕頭的老丈。
    雲昭則悄悄揉了揉小男孩的腦袋。
    郡守上前,雙手作揖,對著謝長胥幾人深深拜下:“下官代襄安城萬民,多謝幾位仙長!”
    “郡守不必客氣,乃吾等分內之事。”謝長胥抬手虛扶,語氣平靜淡然。
    “隻是…”郡守看了眼被救回來仍舊昏迷不醒的愛女,遲疑地問,“小女為何遲遲不醒?”
    雲昭與師姐交換了個眼神。
    這幾名少女沒蘇醒,是因為她們的生魂還被困在天心蓮中。
    天心蓮雖已經拿到,但她們都不擅玄術,若貿然施法,隻怕會一不小心摧散蓮心少女們的魂魄。
    且招魂之說與一群凡人百姓道來,顯得駭人聽聞。一時間,謝長胥也沒言語,顯然是在斟酌如何與郡守解釋。
    想了想,雲昭出聲道:“郡守放心,幾位小姐性命無虞,隻是中了蛛毒,暫時昏迷不醒。待我們回太華仙宗請藥閣長老取來解藥,服下自會醒來。”
    “好,好!即如此,那便麻煩幾位仙長了。”郡守聞言大喜,又作了作揖,殷勤地道,“還請幾位仙長務必賞光,下官已在花廳備下薄酒小菜,代襄安城百姓略表謝意。”
    謝長胥側首看眼雲昭,又掃過同行的師弟妹。在城隍廟與迷魂蛛鏖戰一夜,此刻幾人都已疲憊困乏,袁瓊英和宋硯書也受了不輕的傷,確實需要修整。
    他便沒跟郡守客氣,淡淡頷首,“那便叨擾了。”
    ***
    郡守立馬著人給他們安排了廂房。
    幾人中除謝長胥,衣裳都有不同程度的髒汙破損,郡守又命人給他們送來更換衣物。
    府中丫鬟給雲昭送來的是郡守女兒的衣裙,郡守女兒與雲昭身型年紀差不多,她這三年穿慣了太華宗道服,甫一換上這閨秀小姐的華服錦緞,看眼銅鏡裏的自己,還有些不習慣。
    推開廂門出去,雲昭一抬頭,看見站在回廊下的謝長胥,腳步微微一頓:“大師兄。”
    謝長胥轉身,目光在雲昭身上短暫停留。
    他仍是那一襲如雪白衣,巍然挺拔,淺色抹額襯得眉目如霜,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更添了幾分疏離與清冷。
    “收拾好了?”謝長胥收回視線,轉身而行,“走吧。”
    雲昭抿抿唇,快步跟上大師兄步伐,揚著唇角說:“大師兄,你給我的這把流月劍很厲害呢!在幻境時,我兩次用它抵擋住了迷魂蛛的襲擊。”
    她思及在幻月境時,揚起流月劍那一瞬靈氣流轉丹田的感覺,不由拿起流月劍喜愛地摸了摸。
    昭明劍卻在這時嗡嗡震了兩下,好似在對她誇讚別的劍表示抗議與不滿!
    雲昭笑笑,瞥了眼鬧脾氣的昭明劍,正要說話,卻見謝長胥眉頭微皺,沉著臉摁住劍鞘,迅速將躁動的昭明劍收回袖中,神色愈發冷峻。
    “……”
    雲昭張了張口。
    總覺得從幻月境出來後,大師兄好像……就變得更拒人千裏了。
    雖然以前的大師兄臉上也很少有表情,但她還是能感覺得到他的情緒。
    現在的大師兄,卻連一絲情緒也無了。
    雲昭為這個察覺感到低落,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低落什麽。
    另一頭,袁瓊英與宋硯書也更衣完畢,從房中出來。
    剛一跨出門檻,就聞到了花廳裏飄來的飯菜香氣。
    袁瓊英深吸一口氣,笑道:“別說,打了一晚上架,眼下還真有點餓了。”
    ***
    郡守府的宴席比想象中還要熱鬧。
    八仙桌上擺著美酒佳肴,山珍海味跟不要錢似的端上來,郡守還召來了全城最好的樂師,席間觥籌交錯,連向來不沾酒的宋硯書都被灌了好幾杯。
    “下官敬仙長一杯!”郡守親自執壺斟酒,舉著鎏金酒盞站起來,“若不是諸位,小女她......救命之恩無以為報。”
    謝長胥客氣了幾句,以茶代酒。
    放下茶杯時,他餘光一瞥,見雲昭正被麵前一盤魚澆裏的花椒辣得直吐舌頭,卻還邊吃邊興致勃勃地向廚娘討教那麻辣魚的做法。
    她吃得腮幫子鼓鼓的,像隻靈活覓食的鬆鼠。陽光透過院中樹影斑駁地灑在她臉上,襯得那雙眸子格外明亮。
    謝長胥指尖微動,一盞冰鎮梅子湯悄無聲息滑到她手邊。
    雲昭全然未覺,順手端起手邊的酸梅湯飲上一口,滿足地咋了咂唇。
    這魚又麻又辣,卻上癮一樣停不下來!
    酒過三巡後,袁瓊英與宋硯書都有點醉了。宴至酣處,袁瓊英麵前已有三四個空酒壺,開始搖搖晃晃敲著筷子和小廝們玩行酒令。宋硯書則撐著下巴,在那兒喃喃背誦《太華劍經》。
    郡守早被扶去歇息,隻剩幾個丫鬟躲在屏風後偷看白衣劍君神俊的側顏。
    兩人醉成這樣,一行人便在郡守府歇息一晚,明日再啟程。
    他們落塌的廂房是一處回形小院,四個房間繞著回廊而建,院中栽著幾簇觀賞竹。
    雲昭回房前,問謝長胥:“大師兄,明日我們也與師姐他們一道回宗門嗎?”
    畢竟那幾名少女還未蘇醒,未免夜長夢多,還是得盡早解決才好。
    傍晚的雕花燈籠在廊下亮起,在石板中竹影投下搖曳的影子。
    “你的問道令是藥瘋子發的?”謝長胥駐足問。
    雲昭點頭,其實她也不知道那藥瘋子前輩到底是宗門哪位大佬的名號。
    謝長胥略一蹙眉,“藥長老性情古怪,你隻拿天心蓮去找他,他恐怕不會出手。還是等集齊他所要的三味靈草,以問道令與他交換,更妥。”
    “可……”雲昭疑惑,“藥長老不是醫修嗎?難道他會見死不救?”
    “此事說來話長。”謝長胥眉頭緊鎖,好似那藥長老是一個連他也覺得十分難纏的人,“明日辰時早些出發,去雷絕壁采了雷紋花,也耽誤不了幾日。”
    將幾名少女救出來時,他已用靈力護住她們身體,暫且不會有什麽問題。
    “好吧。”
    既然大師兄都這麽說了,雲昭便點頭應下。
    謝長胥說罷已轉身,“早些歇息。”
    雲昭默默走回廂房,總覺得哪裏怪怪的,反正不太對勁。她也說不清到底是大師兄的問題,還是自己的問題。
    她歎了口氣,推門進去。
    房門‘吱呀’一聲關上,她踢掉鞋子,爬上矮榻準備先打坐一會兒。
    盤坐片刻,她腦子突然清明,驀地睜開雙眼。
    ——夙夜!
    是啊!她就說從城隍廟回來後,一直覺得怪怪的,但又說不上來怪在哪,此刻方才驚覺,夙夜已經一天一夜沒在她識海裏出過聲了。
    “……夙夜?”雲昭試探著喚了聲。
    沒人應。
    若按夙夜以往的風格和脾氣,早就開始陰陽怪氣的譏笑嘲諷了,哪會像現在這麽安靜。
    “喂!夙夜?你還在嗎?”
    還是沒人應。
    夙夜從她的識海裏消失了?!
    雲昭頓時狂喜,可這喜悅還未維持兩秒,卻又驟然凝重。
    ……她突然想起,在幻月境時,她好似聽到過夙夜的聲音從大師兄口中發出。
    後來她見大師兄隻是受了點傷,沒有其他異樣,雲昭便隻當是自己產生幻覺,並未在意。
    可此刻,她突然回想起那一幕,心頭緩緩一沉,該不會,大師兄他……
    來不及考慮別的,雲昭赤腳跳下榻,連鞋都來不及穿就衝出門,一口氣跑到大師兄房前,急促敲門:“大師兄,大師兄你在嗎?”
    過了片刻,謝長胥打開門,夜風帶起一陣冷檀香,他披著外袍立在燈下:“師妹,何事?”
    雲昭見他這樣,又遲疑了,上下看他兩眼。
    可她實在不放心,索性伸手不由分說在大師兄身上摸了摸,不太確定地問:“大師兄,我記得你從幻月境出來時受傷了,不要緊吧?”
    其實她更想問的是:有沒有一個叫夙夜的瘋批跑到你腦子裏去!
    但謝長胥仍舊是那副淡淡模樣,神色如常扣住她亂摸的手腕:“一點小傷,無礙。師妹早些歇著吧,養足精神,明日還要趕路。”
    “哦……”雲昭呐呐收回手,訕訕一笑,“既然大師兄無恙,那我就放心了。”
    謝長胥垂下眼簾,“還有事?”
    “沒、沒事了。”雲昭看他一眼,默默轉身,往自己的房間回走。
    就在雲昭轉身離去那一瞬,謝長胥識海中驀地響起夙夜邪肆的低語:
    “你猜,若是你的小師妹知道了你的真麵目,還會不會這麽關心你?”
    謝長胥神色未變,輕輕合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