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盡頭，一抹月白色的身影踏著昏黃的燈光緩步而來。
    容知遙已換了一身月白色的便服，腰間掛著一塊素淨的玉佩，發髻用青緞束起。
    他站在麒麟記門口，抬頭看了眼招牌上龍飛鳳舞的三個字。
    幾乎與此同時，那名錦袍公子也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從另一條街角現身。
    宋綿綿正坐在櫃台後翻看賬本。
    聽到門鈴輕響，抬眼看見兩人，唇角輕輕一勾，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她並未吃驚，甚至連眉頭都沒動一下。
    燭火在晚風中輕輕晃動，映照著她的側臉。
    容知遙走到桌前坐下，伸出修長的手指，用指尖輕輕敲了敲桌麵。
    “你為何要藏著不說？那些種地的訣竅，明明我已經全部教給了你，連每一步的時機和細節都沒遺漏。”
    “你是怕他們懷疑，還是……根本就在等這一步？”
    宋綿綿卻不慌不忙，提起茶壺，往他麵前的杯中緩緩注入熱茶。
    茶香嫋嫋升起，她將茶杯輕輕推到他麵前。
    “我要是當場全說了，怕是現在，蘇員外已經派人去挖我的菜苗了。”
    她頓了頓，目光微閃，接著道：“做生意的人，最看重的就是實實在在的利益。你得先讓他們嚐到甜頭，他們才肯真正動起來，願意跟你合作。”
    容知遙忽然低笑一聲。
    他修長的手指隨意地沾了點茶水，指尖在桌麵上輕輕一點，緩緩畫了個圈。
    “你的意思是……先放線，等魚兒上鉤之後，再收網？”
    “不如說是願者上鉤。”
    宋綿綿輕聲接話，唇角微揚。
    她伸出纖細的手指，不疾不徐地點在那個濕漉漉的圈中心。
    “官府出技術，教他們新的耕種方法，每個大商戶隻需出二十畝好地。等到秋收之後，收成他們留一半，另一半則按平價賣給縣衙，由官府統一調配。”
    錦袍公子聽得眼睛一亮。
    “啪”地一聲把手中折扇打在掌心，發出清脆的響聲，興奮道：“這法子高明！簡直是一舉兩得！等他們嚐到了實實在在的好處，手裏攥著真金白銀回來，明年自然爭著搶著多種地，生怕落了後！”
    容知遙眼中閃過一抹欣賞之色。
    “三天後，我在縣衙設宴，邀請縣中幾位重要人物共商此事。到時還望宋姑娘賞臉赴約，親口將這提議講給他們聽。”
    說完，容知遙緩緩起身，長衫微動，準備告辭離去。
    誰知那錦袍公子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袖口，急聲道：“容兄別急著走啊！我還有事沒說呢！真的！你等等！”
    話音剛落，他便鬆開容知遙的袖子，轉身一步跨到宋綿綿麵前，毫不客氣地抓住她的手腕。
    “宋掌櫃，你店裏那幾樣好吃的點心，桂花酥、棗泥卷、杏仁糕，我都吃遍了！開個價吧，我想買方子！多少錢都行！”
    容知遙聞言挑了下眉毛，眼神帶著幾分戲謔。
    “淩陌，你連鍋鏟都沒拿過，煎個蛋都能糊鍋底，買食譜做什麽？難不成是要供在案上當神像，早晚三炷香磕頭拜？”
    “這……”
    淩陌頓時語塞，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
    他英俊的臉龐瞬間垮了下來，眉頭擰成一團。
    他是京城有名的嘴饞鬼，自小愛吃愛玩，家世顯赫卻懶得理事。
    這次偷偷跟著容知遙跑到偏僻的盤陽縣。
    連個隨身伺候的下人都沒帶，隻穿著一身錦袍晃來晃去。
    而容知遙更絕，連日常起居的廚娘都是臨時在當地雇的，手藝平平，隻會炒點青菜、煮點蘿卜湯，勉強果腹，能吃是能吃。
    但離“好吃”二字差得遠了不止十裏。
    宋綿綿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
    她上下打量這身穿華服的小公子，心裏轉了幾個彎。
    “淩公子，您平時要辦正事嗎？有公文要批，還是有什麽政務要處理？”
    “辦什麽公事！”
    淩陌一聽就甩了下手裏的折扇，扇骨敲在掌心。
    “我又不是什麽正經官員，來這兒就是跟容兄散心、遊山玩水的，順便看看你們這兒有沒有什麽新鮮玩意兒！”
    說到一半，他猛地刹住，意識到說漏了嘴，趕緊心虛地偷瞄容知遙一眼。
    見對方隻是淡淡地看著他，便縮了縮脖子，訕笑著轉移話題。
    宋綿綿眼珠一轉，笑意更深，指向窗邊那張擺滿各色點心的小桌。
    桌上糕點色澤誘人，香氣撲鼻。
    “既然沒事，淩公子要是每天早上辰時過來坐坐，我這兒的新鮮吃食，管飽。”
    淩陌眼睛瞬間亮了。
    他激動得一拍手，折扇往手心用力一打，聲音都提高了八度。
    “太妙了！不花一個銅板就能天天吃好東西，還能解饞，我一定來！雷打不動！”
    容知遙扶著額頭，指尖輕輕揉按著太陽穴。
    這哪裏是什麽來增長見識、磨煉心性的？
    根本就是衝著口腹之欲來的吧？
    淩陌那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幾乎全被點心裏飄出的香味勾了去。
    不過……也好。
    總比整日纏在自己身邊吵鬧不休強得多。
    讓他安安穩穩地待在鋪子裏，一日三餐有著落，也不用提心吊膽怕他惹出什麽禍端來。
    清靜了不少，也算是一種解脫。
    “那就麻煩宋姑娘多照應了。”
    從那天起，麒麟記的小吃鋪子便悄然多了個新麵孔。
    除了原本那位身姿挺拔的阿躍外，又添了個淩陌。
    城東這條尋常巷陌，因著這家不起眼的小吃鋪，竟一下子成了街坊鄰裏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話題。
    尤其是那些年輕姑娘們，平日裏不愛出門的，如今也常尋個由頭來光顧。
    買一碟桂花糕，嚐一口酥油餅，實則心思全不在食物上。
    阿躍依舊如舊，沉默寡言，麵無表情。
    他端盤子時動作幹淨利落，倒茶水時手腕穩當。
    無論多少目光落在他身上，他都不為所動，隻專注著手頭的活計。
    可淩陌截然不同。
    一察覺到視線，特別是那些羞澀灼熱的目光，他便忍不住揚起下巴，嘴角微翹。
    他一邊慢條斯理地啃著手中的酥香小餅，一邊偷瞄那些偷看他的人，心裏美得很。
    日子過得舒坦又滋潤。
    每日被人盯著看，聽著低語稱讚，吃得飽、睡得香。
    當真是神仙也比不上這般逍遙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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